风卷着山雾掠过三人。
韩林站起身,道袍上的血渍在天光下泛着暗金,像面染血的战旗。
他伸手按住腰间的守剑人玉佩,那是无咎祖师临终前塞给他的,此刻正随着他的心跳轻轻发烫。
该收网了。他轻声说,声音里带着破茧的清冽。
山脚下的墨雾里,传来一声低沉的嘶吼,像某种远古凶兽被唤醒的咆哮。
陆雪琪握紧冰魄剑,张小凡的烧火棍腾起暗红光芒,而韩林望着那团雾气,眼底的金光渐盛——这一次,他不再是躲在暗处的守剑人。
他是执剑者。
山风卷着松涛掠过祭坛,陆雪琪的指尖还停在韩林腕间,冰魄剑的寒气顺着袖管往上爬,却抵不过掌心那点温热——那是韩林新生的命源在跳动,像团裹着金箔的火。
她喉间发紧,望着他眉心淡去的金纹,终于问出口:你...还好吗?
韩林抬头看她,汗水在眉骨凝成细珠,却笑得比山涧清泉还透亮。
他抽回手,用指节轻轻碰了碰她冻红的手背:命没了,但我还在。最后四个字说得极轻,像怕惊飞了什么。
陆雪琪一怔,这才注意到他眼尾的细纹——分明还是二十来岁的模样,此刻却像被岁月轻轻碾过一道,寿命换的?她声音发颤,冰魄剑在鞘中嗡鸣,替她问出后半句。
换得值。韩林转身走向祭坛中央的断碑,道袍下摆扫过青石板上的金斑。
他从怀中摸出块碎玉,巴掌大的系统令牌裂成三瓣,边缘还沾着干涸的金血。
陆雪琪认得这东西——二十年前无咎祖师咽气前,韩林跪在祠堂里守了七日七夜,出来时掌心就多了这块泛着青光的令牌。
此刻它像被雷劈过的枯木,裂纹里渗出星星点点的光,像将熄的灯。
这是系统最后的残魂。韩林蹲下身,指尖抚过碑底的青苔。
断碑是青云祖师手刻,二字已被岁月磨得模糊,此刻却因他的动作泛起淡淡青光,我要把它埋在这儿。他抬头看向张小凡,后者正用烧火棍戳着脚边的墨色雾气——那雾气沾到棍身便滋滋作响,像被火烤化的沥青,老鬼要吞诛仙本源,总得先确认我这守剑人的命数是不是乱了套。
张小凡挑眉,噬血珠突然在棍身震了震,红芒透过木纹渗出来:你是说,这破令牌能当幌子?
不是幌子。韩林将碎玉按进碑底的缝隙,金血顺着裂纹渗进去,是假命。他指腹抵在碎玉上,原初之心在丹田翻涌,金气顺着指尖注入玉中,蚊道人窥探因果时,会看见我命盘崩碎、本源暴走——他等这一天等了三百年,怎么会不亲自来收网?说到最后一句,他的声音突然冷下来,像淬了冰的剑。
陆雪琪突然抓住他的手腕:那你呢?她能感觉到他体内的命源在流转,却比从前稀薄了些,像被抽走了最浓的那缕,你用寿命换的不只是脱劫,还有这个局?
韩林没说话,只是将她的手按在碎玉上。
冰魄的寒气与金气相撞,在碑底激出一串细碎的光。
陆雪琪忽然看清了——碎玉里缠着根若有若无的金线,正是韩林的因果轨迹。
此刻那线断成几截,却被系统残魂伪造成了支离破碎的模样。他以为我在挣扎求生...韩林的声音低下去,像是说给风听,又像是说给碑里的什么东西听,其实,我在等他现身。
话音未落,断碑突然震颤起来。
三人同时后退半步。
陆雪琪抽出冰魄剑,寒光划破阴云;张小凡握紧烧火棍,噬血珠的红芒与棍身的乌光纠缠;韩林却站在原地,望着碑身裂开的细缝——那里渗出一团黑影,像被风吹散的墨,却在半空中凝成只眼睛,暗金色的瞳孔正死死盯着他。
来了。韩林轻声说。
黑影剧烈扭曲,那只眼睛突然收缩成针尖大小,接着一声,像块被揉皱的布,眨眼间隐没进碑底深处。
山风猛地大了,卷着松针劈头盖脸砸下来,陆雪琪的发丝扫过韩林的脸,带着雪水的凉意:它...走了?
韩林抹掉脸上的松针,嘴角勾起抹冷笑,它信了。他弯腰拍了拍碑身,青苔簌簌落下,老鬼的本源被诛仙世界反噬了三百年,早没了当年吞十二品莲台的狠劲。
现在他以为我命盘崩了,正是他最松懈的时候...他没说完,因为张小凡突然用烧火棍捅了捅他后背。
看天。张小凡抬头,阴云不知何时散了些,露出一角青空。
韩林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那片青空下,有极淡的墨色正在聚集,像滴在宣纸上的墨,正缓缓晕开。
他伸手接住陆雪琪递来的守剑玉佩——无咎祖师的体温还留在玉里,烫得他掌心发疼。该走了。他将玉佩系回腰间,金纹在玉面流转,老鬼的分身快到了,我们得赶在他之前...
去大竹峰?陆雪琪替他说完,冰魄剑自动飞入鞘中,田师叔的聚灵阵还留着半成,足够我们...
韩林打断她,望着山脚下翻涌的墨雾,眼底金光渐盛,我们去空桑山。他转身走向祭坛外的石阶,道袍被风掀起,露出腰间那截断剑——那是无咎祖师的剑,二十年前崩碎在祠堂,此刻却在金气中泛着微光,老鬼要吞本源,总得通过空桑山的阵眼。
我埋在那儿的引魂香,该燃了。
张小凡咧嘴笑了,烧火棍往肩上一扛:得嘞,老子正想会会这老东西。他当先走下石阶,鞋跟踢得青石板叮当响,雪琪妹子,跟上?
陆雪琪没动,只是望着韩林的背影。
他的脚步比从前轻了些,却更稳,像柄终于开锋的剑。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腕间的冰魄剑,剑鞘上还留着他掌心的温度。韩林。她轻声唤道。
韩林回头,山风掀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眉心那点淡金——那是命源再造的印记,也是他与天道、与蚊道人博弈的刻痕。
我在。他说。
陆雪琪笑了,提裙跟上。
三个人的影子在青石板上拉得老长,渐渐融入山雾里。
断碑底的碎玉突然发出一声轻响,金血渗进青苔,在石面上晕出个极小的字。
山脚下的墨雾里,传来一声压抑的嘶吼,像困在笼中的兽,终于嗅到了猎物的味道。
而在更深处的黑暗里,有双暗金色的眼睛缓缓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