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卷着松针打在她肩上,她伸手去够最深处的石耳,指尖忽然碰到片温热——是块被阳光晒透的老玉,刻着半朵残梅。
她盯着那抹淡青,忽然想起陶知昨天该换测震尺的弦了,又想起张婶的竹筛该补第三根篾条,李老爹的药罐......
“当啷。”
她摸向腰间的布囊,里面装着的小铜铃不知何时掉了出来。
那是前世博物馆送的纪念品,铃舌早断成两截,此刻正躺在碎石上,在风里微微晃动。
顾微尘蹲下身,用发丝缠住断裂的铃舌,将铜铃挂在山庙的檐角。
铜铃晃了晃,发出声闷响,像极了陶知初学敲瓮时,那记没轻重的闷敲。
离庙时,她没带走铜铃。
清明雨落的那晚,陶知抱着半袋新土走向老槐树。
雨丝裹着槐花香,她踩过青石板,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和着心跳,一下,两下,三下——和顾微尘的节奏严丝合缝。
素胎瓮在雨里泛着暖光,她跪下来,将新土轻轻按在瓮底裂缝处。“我替你守着。”她对着瓮轻声说,指尖触到瓮身时,忽然有阵轻震顺着指骨窜上来,第一下,第二下,第三下......
“咚。”
雨幕里传来细碎的响动,陶知抬头,见王阿婆举着油伞站在身后,李老爹抱着补好的测震尺,张婶提着刚蒸的红糖糕。
他们脚下的青石板、手中的伞骨、怀里的物什,都在雨里泛着微光,像无数颗小星子,顺着云雷纹连成一片。
“原来不是你在敲我们......”陶知抹了把脸上的雨,笑出了声,“是我们学会了敲自己。”
百里外的山道上,顾微尘忽然停住脚步。
雨丝落进她的衣领,她望着被雨洗得透亮的星子,右手无意识地在膝上轻点三下。
山风卷着松涛掠过她耳畔,她听见极轻的铜铃声,从某个她曾停留过的山庙方向传来,一下,两下,三下。
她没有回头,只是将腰间的布囊又紧了紧——里面装着半块从山岩缝里抠出来的石耳,带着阳光晒过的暖。
夏初的蝉鸣刚爬上树梢时,陶知收到了山外商队的口信。
“姑娘,”赶车的老汉抹了把汗,“我打南边来,听说青梧镇的酒坛夜里会自己倒酒,云州城的绣绷能自己绣出并蒂莲......”他压低声音,“都说是什么‘器自鸣’,和你们这儿的仙姑显灵一个味儿。”
陶知望着山外飘来的云,测震尺在掌心微微发烫。
她摸了摸老槐树下的素胎瓮,瓮上的云雷纹正随着风轻轻震颤,像在应和着某个越来越清晰的、由千万个“自己”敲出的节奏。
山风掠过她的发梢,带来远方若有若无的、三下轻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