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散尽时,顾微尘的蓝布围裙还沾着灶灰。
她往铜壶里添了半瓢井水,蹲下身往灶膛塞干松枝,火星子噼啪炸开,映得她眼尾细纹都亮起来。
铜壶底刚泛起细泡,后墙那只修补过的陶瓮突然嗡鸣一声。
顾微尘手一抖,松枝掉了半截在地上。
她转身时腰板绷得笔直——那只灰陶瓮本是李婶家摔碎的腌菜坛,她用金漆粘补成云纹,此刻瓮身竟透出温玉似的暖光,瓮口凝着层细密的露珠,正顺着修补的金漆纹路往下淌。
“嗒。”第一滴露珠落进瓦盆,溅起极小的水花。
第二滴、第三滴,落点渐成规律。
顾微尘跪在青石板上,指甲在瓦盆边缘轻轻叩了两下——水珠砸出的痕迹,竟排成个古篆“安”字。
她喉结动了动,想起三年前在破庙残卷里见过的守音人印记,说是能引地脉静气,可那卷纸早被雨水泡烂了。
“微尘姑娘?”院外传来李婶的吆喝,“我家那棵歪脖子枣子树,您看啥时候能来修修?”顾微尘迅速起身,用围裙擦了擦手,瓦盆被她稳稳托到窗台避风处。“晌午就去!”她应得利落,余光却扫过陶瓮——露珠仍在落,“安”字的最后一捺正缓缓闭合。
午后的日头晒得人犯困。
顾微尘蹲在院角废料堆前,铁镐残片、断剑头、烧裂的陶片堆成小山。
她挑出块边缘焦黑的碎铁,指腹刚触到锈斑,突然刺痛——一道血珠冒出来,坠进锈迹里,像颗红珠子滚进泥坑。
整堆废料突然震颤起来。
顾微尘向后仰了仰,鬓角碎发被风掀起。
灰布补丁从废料堆顶滑下来,悬在半空轻轻晃,仿佛有谁扯着布角在抖灰。
她盯着那片补丁,想起是上个月给张猎户补的棉袄,当时他说在山涧摔了一跤,铁镐磕在石头上崩了口。
“你们还记得疼?”她轻声问,像是对碎铁,又像是对补丁。
指尖沾了米浆混瓷粉,在碎铁表面描出道极细的纹路——返青诀里最基础的引息纹,前世给青铜器封护漆层时,她也这样一笔笔描。
灰布补丁“啪”地落回废料堆,震颤声渐渐弱了,像孩子抽噎着收了泪。
入夜时,顾微尘坐在门槛上补布鞋。
月光漫过她的膝盖,针脚在青布上走得慢,一针一线都像在跟鞋底商量。
突然,她手腕顿住——每落一针,屋后老槐树根部就浮出枚光斑,形状圆溜溜的,像极了三年前她刚搬来村里时,踩在泥地上的脚印。
她起身往梅树方向走。
那株新苗虽散作微光,根周泥土却软得像春泥,她蹲下身摸了摸,指尖还带着暖意。
怀里的象牙分厘尺被摸得发烫,她展开刻度,贴在地面——微震的频率,竟和自己呼吸一个节奏。
“咚,咚。”她数着心跳,地面跟着轻颤。
顾微尘忽然笑了,眼底浮起层薄雾。
原来不是她在修复地脉,是地脉在跟着她的心跳,慢慢记起该怎么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