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滴凝住时,村民们倒抽冷气;第二滴泛起微光时,老妇们合起了手掌;当整串水链化作雾气,缠绕上槐树枝叶,连最不信邪的张猎户都跪了下去。
雾气里浮起若有若无的琴音,像顾微尘补瓷时哼的调子。
小满望着缠绕在自己疤上的雾丝,忽然笑了:“你们看,她在摸我们的脸呢。”
入夜,窑火未熄。
小满坐在老窑前,《残谱辑要》摊在膝头。
最后一页原本空白,此刻却爬满墨痕,字迹是顾微尘的,带点右倾的弧度:“凡尘非劣根,乃是落土之种;执尘非退步,实为握紧来路。”她的指尖抚过墨迹,还带着松烟墨的潮润,像有人刚在她耳边说完这句话。
抬头时,星子突然流转。
她见过顾微尘画窑变图,此刻的星轨竟与那幅图分毫不差——中心最亮的星,正对着老窑的位置。
风掠过窑口,传来细微的响动,像陶胚入窑时的轻吟。
三日后的晨雾里,方砚的信鸽扑棱棱落在窗台。
小满拆信时,一片银杏叶飘进来,沾着露水,叶脉间写着“九派散,禁典封”。
她翻到第二页,呼吸一滞——“残修堂起,堂前设破灯,壁刻‘破的东西不一定非要变成新的’”。
她站在素胎台前读信,风掀起灰袍袖口,露出那道金丝裂纹。
这是顾微尘当年补瓷时,故意留下的痕迹。
“原来不是我想留,”她轻声说,“是师父早替我们留好了装新声音的地方。”
秋收前的蝉鸣渐弱时,少年来了。
他背着个褪色的琴匣,匣角包着粗布,显然补过多次。
见小满从窑边转出来,他慌忙后退半步,鞋跟磕在青石板上:“我、我听说这儿……不修东西?”
“只听声音。”小满笑着指了指窑前的陶灯——灯身裂了三道缝,灯油却烧得很旺。
少年喉结动了动,打开琴匣。
断弦的焦尾琴露出来,琴身有焦痕,最粗的那根弦断成两截,还挂着半片指甲盖大小的血痂。
“我爹练《离忧曲》走火入魔,”他的手指抚过焦痕,声音发颤,“疯了以后,他总说琴在哭……可我还是想弹。”
小满伸手,指尖轻轻碰了碰断弦。
琴身传来细微的震颤,像在回应。
“那你弹吧,”她望着少年发红的眼尾,“这儿的人,都听得懂错音。”
少年深吸一口气,指尖悬在弦上。
老窑深处,传来“咔”的一声轻响——是沉睡的窑火,在灰烬里睁开了眼。
他的指尖落下时,断弦发出嘶哑的杂音,像枯枝折裂,却又带着点清越的余韵,飘进了渐起的晚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