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想起顾微尘的银针包,最底层那块蓝布上,师父用极细的笔触写着:“有些东西碎了,就该让它记得怎么碎的。”
陶灯的光映在玉簪上,裂痕里的银锈泛着暖黄。
小满将玉簪轻轻放在灯前,抬头时看见老妇眼里的期待正一寸寸往下沉。“您夫君最后看您的眼神,”她轻声说,“是不是在他咳血的时候?
他攥着这簪子往您手里塞,说’等我好了,再给你买新的‘。“
老妇猛地一颤,枯手捂住嘴,眼泪顺着皱纹往下淌:“你......你怎么知道?”
“因为他把那眼神刻在缝里了。”小满指尖抚过裂痕,“要是我把它磨平了,您还怎么认得出来?”
老妇捧回玉簪时,指腹反复摩挲那道裂痕,像在摸亡夫的脸。
日头西斜时,人群渐渐散了,最后一个走的是个灰衣老者,他放下半块缺角的罗盘,说这是师门传了三代的镇山器,碎了后整座山的灵脉都乱了。
小满没急着修,只让他把罗盘留在供桌上,说“等夜里地脉醒了,它自己会说话”。
月上中天时,小满独自登上素胎台。
窑火还留着白日的余温,她蹲在窑边,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低咳声。
“你今天......没让我失望。”
小满猛地回头。
顾微尘正坐在窑前的青石上,手里捏着块烧变形的陶胚。
她的衣袂还是那身洗得发白的月白衫,发间插着根竹簪,只是面色比山雾还淡,嘴角沾着抹血,却笑得极清。
“师父!”小满扑过去,手却穿过她的肩,触到一片清凉的风。
顾微尘低头看手里的陶胚,那陶胚歪歪扭扭,边沿还裂着道缝,怎么看都是废品。“当年我烧这胚子,烧了七七四十九次都不成型。”她指尖轻轻抚过裂痕,“后来才明白,不是它不够圆,是天地要它长成这样。”
她将陶胚轻轻放进窑火。
火星子“噼啪”炸开,陶胚在烈焰中缓缓泛出温润的青光,裂痕里渗出细密的金纹,像被岁月吻过的旧玉。
“你看,”顾微尘起身,山雾从她脚边漫上来,“不肯圆满的心,天地才认。”
话音未落,她的身影已融进山雾。
小满望着窑里的陶胚,忽然明白师父说的“修复”是什么——不是把碎的拼圆,是让每道裂痕都成为自己的印记。
后半夜起了山风。
小满抱着《残谱辑要》回静室时,风里裹着陌生的气息,像淬了冰的剑气,又像压在云里的闷雷。
她站在石阶上顿住,望着山脚下被雾遮住的山道——那里有什么东西来了,不是求修器物的凡人,是带着戒尺和玉牌的,是会问“谁准你私传道法”的。
但那是第五日的事了。
此刻小满摸着门扉上的木纹,听着陶灯在风里轻响,忽然笑了。
她知道,等云雾散了,会有更多人来——带着断了的剑、裂了的丹炉、碎了的法诀,来找那个能修万物的执尘者。
而她会站在陶灯前,像当年顾微尘站在破庙前修泥佛那样,说:“它只是忘了自己本来的样子。”
山风卷着雾往山下去,模糊了小满的身影。
山道尽头的雾里,隐约有玄色衣摆一闪而过,像片被风卷落的鸦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