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汛到底还是来了。
山脚下的溪涧本应清明,此刻却翻涌着浑浊的黄浪,将岸边的青石板冲得哐哐作响。
陶知的竹楼里,油灯芯子噼啪炸响,映得她苍白的脸忽明忽暗。
这已是第三夜了,她总在子时惊醒,胸口那道月牙形的伤疤渗着血珠,像被谁用细针一下下挑开。
“阿姐...”她抱着裹在襁褓里的婴儿,声音比窗外的雨声还轻。
婴儿倒睡得安稳,小手无意识地攥着她衣襟,正好覆在伤疤上。
陶知低头看那片渗血的皮肤,恍惚又听见了幼时的风声——那时她被遗弃在山坳,饿了三天,是狼群的低嚎最先划破寂静。
她缩在石缝里发抖,却听见地脉在哭,像老妇人哼着走调的摇篮曲。
后来猎户救了她,却没能完全治好那道伤,只说伤口太深,连骨膜都撕了块去。
“陶知又在哭?”小满端着药碗推门进来时,正撞见陶知用帕子按伤口的动作。
药香混着血腥味,呛得她眉心一皱,“我这就去药堂求凝脉散,上次张大夫说...”
“不用。”顾微尘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她不知何时立在雨里,青衫下摆沾着泥点,发梢滴着水,“她不想治。”
小满手一抖,药碗差点摔在地上。
陶知猛地抬头,眼底闪过慌乱,又迅速垂下——昨夜她抱着陶灯说的那些胡话,原来被听见了。
那时她摸着胸口的伤,眼泪砸在陶灯的裂纹上:“疼...才是我记得娘的声音。”娘最后一次抱她时,也是这样的温度,带着灶膛的烟火气,却在第二日把她放在山神庙前,说“等阿囡长大,就来接”。
顾微尘走进来,蹲在陶知面前。
她没伸手碰那道伤,只是盯着陶知发红的眼尾:“你怕好了之后,就听不见地脉的声音了,对么?”
陶知的手指绞着襁褓布,指节发白:“那天...我疼得厉害,可地脉忽然唱得很清楚。
它说,东边的老松树抽新芽了,南边的泉眼要涨水了,还有...还有山那头的野莓熟了,红得像血。“她吸了吸鼻子,”我娘走的那天,地脉也这么唱过。“
雨势渐大,竹楼的竹篾被打得噼啪响。
顾微尘伸手替她理了理乱发:“明日跟我去断脊崖。”
断脊崖的风比山脚下更冷。
陶知攥着顾微尘的衣角,望着满地碎骨——传说上古修士战死,脊柱坠在此处,每块碎骨都凝着未散的灵韵。
她从前听人说,这些骨头是天地的耻辱,该被挖出来烧了,免得污了山水。
“不用用神识。”顾微尘蹲下身,拾起一块断裂的肋骨,“用手摸,用耳听,用心问。
这块骨头,还愿不愿站起来?“
陶知的手指在半空悬了半天,才轻轻按上去。
骨面粗糙,带着岁月侵蚀的小孔,像极了她胸口的伤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