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微尘的指尖悬在碎瓦上方三寸处便顿住了。
潮声裹着咸湿的风扑来,那片边缘锋利的残陶在月光下泛着珍珠母贝般的光泽,裂口里渗出的金丝极细,若不是她修文物时练出的目力,几乎要错看成沙粒反光。
她蹲下身,指腹轻轻覆上裂口——粗糙的陶面擦过皮肤,那丝金线竟顺着她的指纹蜿蜒而上,像条急于认主的小蛇。
“是...经络图。”她喉间溢出极轻的气音。
前世修复青铜器时,她曾用显微镜看过商鼎内壁的暗纹,那些被铜锈覆盖千年的纹路,与此刻掌心的触感如出一辙。
更让她心悸的是,金线游走的轨迹,竟与她丹田处那条被她用十年时间修复、如今已能顺畅流转灵气的主脉分毫不差。
昨夜的梦境突然涌进脑海。
无数灰衣匠人跪在大地裂缝前,陶土从裂缝里翻涌而出,他们便将骨灰混进去,陶土便成了带着血丝的琥珀色。
最后一个匠人转身时,她看清了他手中的歪头小俑——那是她三年前在破庙救下的哑童最爱的玩具,此刻小俑底部三道短痕,正与她此刻指尖的金线走向重合。
“原来不是我在修复陶片。”她垂眸轻笑,指腹顺着金线最后一点,“是陶片在修复我。”
海风推着碎瓦往小路起点滑去,她望着那抹微光融入万千陶片,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回头时,天已蒙蒙亮,远处渔村的炊烟像未醒的云,而她脚边的沙土不知何时变得湿润,抓起一把揉搓,指缝间竟渗出细密的黏土,“咔嗒”声里带着一丝滞涩——是双性土,千年前匠人制陶的宝贝,能吸灵气也能存烟火气的土。
她摸出随身携带的骨制指甲,在湿泥上划下三短痕。
指甲入泥时,地底传来极轻的震颤,像老狗被挠了下巴时的轻哼。
她站起身拍了拍裙角,未多停留,沿着海岸线继续前行——有些事,急不得。
渔村的晨雾里,小满正踮脚往新坛里添水。
篝火燃尽的晶粒在坛口盘旋,有颗落进她发间,凉丝丝的。
她取出织网用的记事本,纸页却自己翻到空白页,墨迹像活了似的爬出来:“烧掉的,才是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