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绳在阳光下泛着银光,结纹不像《裂语谱》里那样锋利,倒像被潮汐揉过的面团——这里凹一块,那里凸一块,恰好能卡住海流的脉搏。
“到底是活的。”她摸着腰间的陶片笑。
那是从无碑滩捡的,背面有一圈月牙形的磕痕,像谁咬过的饼干。
她解下陶片,轻轻放进岸边的破渔篓。
渔篓里堆着海带和碎贝壳,陶片落进去时,发出“叮”的脆响,像谁在敲碗。
三日后的夜里,渔篓响了。
老渔民举着火把跑过来,见渔篓里浮着团灰,灰里嵌着半截铜铃。
他用袖子擦了擦,灰烬里慢慢浮出字:“替我看看涨潮时的灯塔。”第二日,每艘渔船的船首都多了件旧物——张婶的银簪,阿水的木陀螺,连小娃的虎头鞋都用红绳系在船首。
“不是为了求神仙。”老渔民蹲在船头抽烟,“是带个想回家的人,一起看海。”
小满在枯井边坐了七天。
井底的晶石不再投影像了,像颗泡在水里的珍珠,温润得能照见她的睫毛。
她试过用树脂封囊贴井壁,学阿芽的呼吸法——吸气七秒,呼气九秒;试过敲碗,“当、当、当”,像从前唤井里的记忆出来。
可井里静悄悄的,连回声都软了。
第七夜,月亮爬到井沿。
她抱着膝盖打盹,忽然有水滴在额头上。
抬头看,粗陶盆倒扣着,月光从盆沿裂缝漏进来,照在盆底——那里有道极细的水痕,沿着旧刻蜿蜒,正是阿芽巡行时,用陶片在井壁划下的轨迹。
“原来你教的路,现在自己会走了。”她对着井笑,眼泪砸在膝盖上。
断龙岭的绿藤缠上顾微尘的靴子时,她正盯着那圈残器。
锈剑生了苔,裂镜里映着野菊,半埋的印玺上还沾着泥。
“怎么,连你们都要学地脉?”她弯腰想摸锈剑,怀里突然一震——那枚无碑滩的陶片烫得惊人,“啪”地从衣襟里蹦出来,滚进草丛。
陶片停在印玺前,裂缝正好对上印玺的崩角。
“叮——”锈剑、裂镜、陶片同时轻鸣,地面浮起金色光纹,像条发光的绳子,指向东方海岸。
顾微尘蹲下来,用指尖抹去印玺上的泥,泥里露出半截刻字:“待后人……”
“你们等的不是我。”她对着残器说,声音轻得像风,“是下一个不怕弯腰的人。”
千里外的渔港,小满正摩挲着那截铜铃残片。
海风卷着咸湿的气,她忽然听见一声笑,像春溪漫过鹅卵石,轻轻的,带着点倦意。
她抬头看海平线,浪尖上跳着金红色的光,像谁在远处挥了挥手。
顾微尘直起腰时,风突然变了方向。
从东方来的风里裹着土腥气,是西境的味道。
她摸了摸腕间的金缮经络,它跳了跳,像在指方向。
“又有地方要修了?”她对着风笑,拍了拍衣摆的草屑,转身往回走。
废弃村落的断墙在晨雾里若隐若现,像座没说完的故事。
她踩着自己的影子走进去时,听见墙缝里传来细响——是陶片摩擦的声音,像谁在悄悄说:“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