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芽沿着青石板路又走了半日,山风里的槐花香渐淡,取而代之的是湿涩的土腥气。
他脚步一顿——三岔口到了。
本该横在溪上的百年石桥不见了。
断梁像被巨斧劈碎的兽骨,黑黢黢的石块滚落在涧底,最大的那块裂成三瓣,断面白得刺目。
崖边歪着半截桥栏,雕刻的莲花纹被砸得残缺,倒像朵被踩烂的野菊。
“阿芽哥?”
他回头,身后跟着的小乞儿缩在树后,手指绞着破袖口,“村...村里老人说这是断魂涧,桥塌了三十年,没人敢修。”
阿芽没应声。
他放下竹篓,顺着崖边的野藤往下爬。
碎石硌得膝盖生疼,他却像没知觉似的,直到蹲在最大的断梁前。
石缝里有褐色的菌丝,枯得像团乱麻,他指尖轻轻碰了碰——和前日在桥边摸到的不一样,那时菌丝还带着水的凉润,现在只剩扎手的干硬。
雨丝开始落。
他就这么蹲在泥里,看雨珠顺着断梁的裂缝往下淌。
暮色漫上来时,小乞儿早跑远了,山风裹着雨丝灌进领口,他却觉得热——不是冷得发抖的热,是心口发闷的热,像有只蚂蚁在骨头里爬。
后半夜雨大了。
阿芽把外衣裹在断梁上,自己靠在石头边。
雨水顺着眉骨滴进眼睛,他也不擦,就那么盯着石缝里的枯菌丝。
直到指尖突然刺痛,像被细针扎了一下。
不是伤口。
那疼顺着血脉往上爬,钻进眉心时,他眼前闪过光——不是现实的光,是记忆里的光。
他看见自己(或者另一个自己)站在星河里,指尖点过断裂的星辰,裂纹里便涌出银浆;他听见无数声音重叠,像无数块陶片在说话,说它们疼了多久,等了多久。
“哒。”
极远的地方传来刮擦声,像刻刀轻触石面。
更近了些,像心跳。
就在头顶。
阿芽猛地抬头,雨幕里什么都没有,只有断梁上的雨水汇成细流,“叮咚”砸进水洼。
他松开按在石缝上的手,掌心还留着那丝刺痛。“你还没走完吗?”他对着雨说,声音被风卷走,“那我等你。”
起身时,裤脚沾了满是泥,竹篓里的桐油罐倒了,深褐色的油在断梁上洇开,倒像给石头涂了层药。
七日后暴雨倾盆。
山民王二柱背着柴刀往镇里赶,走到断魂涧时突然顿住——涧底腾起绿雾,像有人把春天揉碎了撒在那儿。
他揉了揉眼睛,绿雾里竟钻出藤蔓!
不是绕着石头缠,是直愣愣往石缝里钻,粗的藤蔓顶开碎石,细的像缝衣针,“咔”地扎进断面。
“娘哎!”他柴刀“当啷”掉在地上。
藤蔓越爬越快,王二柱数到第三声雷响时,涧底已经搭起个歪斜的桥骨架。
最中间的石头还在晃,可藤蔓根系像活的,这边松了就收紧,那边歪了就撑住。
天快亮时,雨停了,桥骨架泛着青,摸上去还有温度,像刚出锅的馍。
“李大胆!你去试试?”
“试就试!”留着络腮胡的汉子搓了搓手,踩上桥板。
脚下一暖,他浑身一震——不是烫,是像小时候蹲在灶前,被娘用围裙裹着的暖。“能走!”他吼了一嗓子,“这桥...活的!”
消息像长了翅膀,顺着溪水往南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