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处信心花村落的花田同时亮起乳白微光,这次火焰没有升腾,而是随着晚风轻轻明灭,像母亲拍着襁褓时的呼吸。
睡梦中的老猎人摸到枕边的断弓,竹节处的补痕突然发烫;茶摊老板娘的裂碗在案头轻颤,碗底的水痕竟映出个模糊的背影——正蹲在陶窑前,用指甲刮着陶胎上的杂质。
“别急。”他们听见风里有声音,像春溪漫过卵石,“成器只需要一刻,不成形的日子,才要慢慢过。”
醒来时,老猎人背着断弓进了深山,说要找最坚韧的竹根;茶摊老板娘关了茶摊,跟着云游匠人教孩童捏陶;连最厌弃手艺的小货郎都挑起了担子,一头是新收的旧磨镜,一头是半袋缮书用的桑皮纸。
他们不再追问顾先生去了哪里,只是在补碗时更仔细地看裂纹走向,在修弓时多摸一遍竹节的旧伤——原来最珍贵的传承,从来不是手把手教出的圆满,而是学会在不圆满里安心停留。
雪线之上的风裹着冰碴子。
顾微尘的身形已经透明得能看见背后的冰川,唯有心口那点守心轮还在微弱搏动。
她从衣襟里摸出枚锈片,边缘的锯齿还留着当年从信心花根部剔除时的划痕——那是她藏了最久的“残件”,也是最后能封印修复频率的容器。
“该回家了。”她对着锈片呵出白气,指尖的血珠滴在锈痕上,“你替我看着,他们会不会在不成形的日子里,长出更结实的地方。”
锈片没入心口的瞬间,所有残存的微光如归巢的鸟群般涌进其中。
她望着人间灯火,忽然想起第一次在市集摆摊,那个把断碗砸向她的少年,后来跟着她学了三年补陶,如今该在某个小镇开了自己的陶坊。
风掀起她的衣袖,露出腕间淡青的血管——那里还留着当年修复道伤时的针孔,此刻正随着心跳轻轻跳动,像极了陶胎入窑前,最后一遍检查的指节叩击。
最后一缕火焰从唇间溢出,消散在风里。
她的身体开始崩解,每一粒光尘都飘向不同的方向:有的落进陶窑的余烬,有的沾在补碗的胶水上,有的停在磨镜的软布间。
当最后一点意识即将消散时,她听见下方传来细微的响动——是某种从未见过的花,正顶开积雪,缓缓舒展花瓣。
那花瓣上布满细密的裂纹,每道裂痕里都凝着乳白微光。
它既不燃烧,也不熄灭,只是静静地、轻轻地眨了一下,像一颗刚刚苏醒的心脏。
十年后的春天来得格外早。
荒原学坊的老木匠在修补旧课桌时,发现桌腿暗格里塞着片锈片,边缘的锯齿刻着陌生的纹路。
他刚要细瞧,窗外突然吹进一阵风,锈片“嗡”地轻鸣,竟在空气中勾勒出幅模糊的地图——终点处标着朵裂瓣花的图案。
“师父?”跟着他学手艺的小徒弟扒着窗沿喊,“山脚下的村民说,今年新开了种怪花,花瓣都是裂的,可凑近了看...”
老木匠的手突然抖了抖。
他望着锈片上渐淡的光痕,又望向窗外翻涌的春山,忽然笑了:“走,去看看。”
风卷着花香掠过山梁,那朵裂瓣花在晨雾中轻轻摇晃,仿佛在等待某个熟悉的脚步声,从岁月深处,缓缓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