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微尘的脚尖刚触到门内的地面,身后便传来此起彼伏的呼唤。
“顾姑娘!”血砚生的声音带着哽咽,他素日工整的广袖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腕间未干的血渍——那是方才为她拓印门纹时划的。“他们说要立碑,要把‘执灯人’三个字刻进地脉石里,你总得留个名......”
小豆子拽着她衣角的手突然紧了紧,少年被咒印灼红的指节泛着青白,仰头时睫毛上还挂着泪:“姐姐要是不要名字,那、那我叫你’修碗的‘好不好?
就像你教我补陶片时说的,修碗的人,手比嘴金贵......“
陵不孤不知何时站到了最前排,玄色外袍的下摆还沾着与守关兽搏杀的血,却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停住。
他望着她的眼睛,像在看一件最易碎的古瓷:“你要什么,我替你挡着。”
顾微尘转身,门内的光从她身侧漏出来,在众人脸上投下暖融融的影。
她伸手,轻轻碰了碰小豆子发顶翘起的呆毛——这是那孩子偷偷学她补陶时,被陶轮卷乱的。“小豆子,”她声音轻得像落在陶片上的毛刷,“你还记得我教你的那首民谣么?”
少年愣了愣,随即眼睛亮得像点了灯:“记得!
是那首’泥要醒,火要等,破了的碗不喊疼‘!“他吸了吸鼻子,清了清嗓子,脆生生唱起来。
歌声一起,顾微尘颈间的残纸护身符突然发烫。
那是她刚穿来时,用捡来的半页《陶经》折的,原以为早该在雷劫里烧化了。
此刻它贴着皮肤,热度顺着血脉往上涌,烫得她眼眶发酸——像前世师父捏着她的手,第一次教她用竹片挑开古画背纸时,掌心传来的温度。
信心花的藤蔓从地缝里钻出来,绕着小豆子的脚腕往上爬。
粉白的花瓣簌簌落,每一片都映出模糊的影子:有扎着双髻的少女蹲在陶窑前扇风,有穿葛衣的老妇跪在碎瓷堆里拼接茶盏,有戴斗笠的匠人在雨里捧着半块残碑,指尖还沾着新鲜的泥......都是没有名字的脸,却都有同样的——
掌心的茧,眼里的光,和心头跳动的火。
“原来这些年,”血砚生突然捂住嘴。
他手中的骨簪“当啷”掉在莲纹上,墨迹未干的《坏典》竹简在风里哗啦翻页,“我们总想着给圣人立传,给大能刻碑......却忘了,真正的火种,从来不在名字里。”
陵不孤垂眸看向手腕。
不知何时,一根信心花藤缠上了他的手背,浅粉的花苞正缓缓舒展。
他曾以为这双手生来带血,是天煞孤星的诅咒;此刻却觉出藤须的痒,像有人轻轻挠了挠他的掌心——这是二十年来,第一次有活物愿意主动触碰他,不躲,不怕。
“原来不是我要护着谁,”他低笑出声,指腹轻轻蹭过花瓣,“是她教会我,怎么像个人似的活着。”
门内的光突然晃了晃。
顾微尘回头,窄门在她身后缓缓闭合,却留了一线缝隙,刚好够她看见门外众人的影子:小豆子还在唱歌,陵不孤仰头望着飘花,血砚生跪在地上捡骨簪,发冠散了也不在意。
这一次,她没有回头。
门内的景象让她脚步一顿。
哪里是什么神殿?
分明是间破落的工坊:陶车歪在墙角,拉坯用的竹刀断成两截插在泥里,墙上挂着的窑温计裂成蛛网,最显眼的是中央那张工作台——堆满了碎瓷片、断砚台、缺角的玉璜,还有半块烧糊的陶印,印文勉强能辨:“匠人顾氏”。
工作台后坐着个人。
是她自己。
但又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