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黄昏的风裹着沙粒刮过青崖,执尘阁前的长明灯被吹得忽明忽暗。
顾微尘站在修碑下,望着二十余道挤在碑前的身影——穿葛衣的药农攥着药锄,断了左臂的匠人用右拳抵着胸口,最前排那个穿玄色道袍的青年正掐着法诀,指尖泛白。
“阿姐!”小豆子从人缝里钻出来,木雕小鸟扑棱棱落在顾微尘肩头,“他们又吵起来了!”
话音未落,争执声便劈头盖脸砸过来。
“与其被围山的修士碾碎,不如把这破山烧了!
当年玄冥殿屠我满门时,我娘就是抱着族谱自焚的,至少烧得清白!“说话的是个穿粗布裙的姑娘,脖颈上还留着未消的鞭痕,她抓起脚边的火把,火星子噼啪溅在泥地上。
“疯了吗?”药农冲过去抢火把,腰间的药囊撞在碑上,“顾姑娘教我们修碑、修心,这才刚立起执尘阁!
你烧山,是要烧了我们这些凡根最后的退路?“
人群里突然爆出冷笑。
穿青衫的高个弟子挤到最前,他腕间系着被扯断的宗门玉牌,“退路?
那些围山的修士有上品灵根,有千年法诀,我们拿什么退?
顾姑娘,你不是会修吗?
修个能挡万剑的护山大阵,修个能化敌为友的法诀!“他越说越急,指尖凝出冰锥,”再拖下去,等他们布好困仙阵——“
“够了。”顾微尘开口时,风恰好吹灭了药农手里的火把。
所有人的声音戛然而止,目光唰地聚过来。
她望着那冰锥折射出的冷光,想起前世修复唐代青瓷时,客户总催着“快些补好”,可越急越容易碰碎胎骨。
青衫弟子的冰锥晃了晃,突然朝她腰间的烬信灯刺去。
顾微尘侧身避开,手腕轻翻扣住对方脉门。
他的脉跳得像擂鼓,“我妹妹还在山脚下的村子里......他们说凡根者活不过十五岁,她还有三个月就满十五了。”
她松开手。
远处围山阵营的符光炸开一朵紫霞,映得众人脸上忽明忽暗。
顾微尘摸了摸怀里的烬信灯——灯身是用她捡来的碎瓷片粘的,每道裂痕都用金漆描过。
前世师父说,修复古物要先听它说话,可现在,她需要听的是这些人的心跳。
“把灯给我。”她声音不大,却像块磁石吸住了所有目光。
小豆子捧来火折子,火星溅在灯芯上,暖黄的光漫开,映得修碑上“执尘阁”三个字泛起蜜色。
顾微尘将灯焰轻轻一引,分出九簇小火苗,分别落在九位弟子掌心,“今夜,不谈战,不谈死。
我们来问——你为何而来?“
第一个开口的是断臂匠人。
他捧着火苗的手在抖,粗糙的指腹蹭过断口处的旧疤,“我娘说我这辈子修不了仙......”他突然哽住,灯火在掌心晃出一片水纹,“可三年前她病重,我背着她翻了七座山找大夫。
大夫说,要是我能引一丝灵气温养她的肺,她还能多活五年。“他抹了把脸,”我想让她看见我站着回去,不是跪着求药的废物。“
第二个是穿粗布裙的姑娘。
她颤抖着撕开衣袖,臂弯处的奴印泛着青黑,像条盘着的蛇,“我在玄玑宗当哑奴八年,他们连我的名字都不肯记。”她的声音发哑,却比任何法诀都清晰,“我不求复仇,只求以后别人叫我名字,不是叫‘哑奴’。”
顾微尘蹲下身,从怀里取出柳皮膏。
前世修复青铜器时,她总用这种温和的药膏保养锈蚀的纹路。
此刻她蘸了一点,轻轻涂在奴印上,“会痒吗?”姑娘摇头,眼泪砸在她手背上,“阿姐,这比我娘当年给我擦药还轻。”
角落里突然传来抽噎。
初心童蜷在泥塑像旁,小身子抖得像被风吹的芦苇,“他们烧了家......”她仰起脸,泪痕在火光里发亮,“说凡根者不能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