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漠的风沙卷着铁锈味灌进鼻腔时，顾微尘的靴底先触到了锈剑冢的土地。
沙粒打在脸上生疼，她眯起眼，看见千柄残剑仍像被拔去利齿的巨兽，半截埋在沙里，剑脊上的刻痕早被岁月磨成了钝钝的凹线——可当小豆子解下背上的布囊，第一捧信灰飘向剑林时，最前排那柄断剑突然发出嗡鸣。
“阿姐看！”小豆子的声音带着颤，他仰起脸，睫毛上沾着沙粒，怀里的小鸟正抖落最后一片木羽，露出底下新生的银羽。
那些被玄冥术抹去的修士面容从羽缝里钻出来，有的皱眉，有的垂泪，却都朝着剑林方向伸手指去。
信灰飘到哪柄剑前，哪柄剑的锈壳就簌簌剥落，露出底下暗红的剑纹——那是修士本命剑才有的血契印。
顾微尘喉间发紧。
前世修复敦煌壁画时，她曾见过类似的场景：剥落的泥皮底下，褪色的飞天衣袂突然鲜活如初。
此刻这些残剑，何尝不是被岁月泥皮覆盖的“壁画”？
她伸手接住一粒信灰，指尖刚触到那抹灰烬，耳畔便炸开细碎的低语：“我想回家......”“我娘在东岭种了桃树......”“有人记得我吗？”
“有。”她对着空气轻声说，声音被风沙卷得支离破碎。
可那些低语突然静了一瞬，像被什么惊醒的幼鸟。
嗡——
最深处的沙堆里，一柄只剩三寸的断剑突然冲天而起。
锈迹剥落如碎雪，剑身上“苏灼”二字与顾微尘昨夜在逆道碑上见到的刻痕一模一样。
它没有刺向任何人，而是“咔”地插进小豆子脚边的沙里，剑尖颤抖着，像在叩首。
“三百七十二名。”血砚生的声音突然哑了。
顾微尘转头，见他不知何时跪坐在地，怀里的碑拓竹简散了一地，却被他用染血的素帛兜着，腕间银铃随着他颤抖的手叮当作响，“当年锈剑冢被屠时，守冢弟子本有三百七十二人。
他们的牌位被烧了，灵位被砸了，连棺材板都被丢进熔炉——可剑记得。“他指尖蘸着自己掌心的血，在素帛上重重写下”苏灼“，”苏灼，字明野，东岭苏家长房独子，死时十七岁。“
小豆子的小鸟突然扑棱着飞上素帛，银羽扫过“苏灼”二字，羽缝里那个皱眉的年轻人突然笑了。
顾微尘看着这一幕，喉间的腥甜涌上来——她早该想到的，修复的从不是死物，是活着的记忆。
“借灯一用。”她解下腰间的烬信灯，灯芯刚被风撩起，守心轮的细缝里便渗出淡青色流光，顺着她的血管爬向指尖。
魂织丝，前世修复青铜器时用的极细铜丝，此刻在她神识里被拆成比发丝还细的线，串起空中飘散的信灰、残剑上的血契、素帛上的血字。
沙雾突然凝结成一片透明的幕布。
顾微尘看见千年之前的锈剑冢：白发的老匠人跪在刻着“匠核”二字的石门旁，身后是三百七十二名持剑的少年。
他抹了把脸上的泪，将最后一道锁魂钉拍进石缝：“不是不信后人，是怕你们忘了疼——忘了被天赋踩在脚下的疼，忘了被大能碾碎尊严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