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微尘看着这一幕,终于轻轻吁出一口气。
她没说话,只是将少年解下,扶至角落安置。
动作轻柔,像在对待一件刚出土的脆弱文物。
就在这时,空气骤然凝滞。
血雾自四面八方涌来,凝聚成一道身影。
顾元泰现身祠堂门口,断亲铡横于胸前,眼中杀机暴涨:“你竟敢踏足圣地?顾家列祖列宗,容不下你这污点!”
顾微尘缓缓起身,拍了拍衣袖上的灰烬,抬头看他。
目光如刀,直刺人心。
“你说的列祖列宗里,”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有个叫顾青山的,是你亲手推下炼脉池的弟弟,因为他天生凡根。还有你夫人,因怀了凡胎,被你用药堕胎不成,母子俱焚。”
她向前一步,地面竟裂开一线。
“你说的‘圣地’,不过是你用亲人骨头砌成的祭坛。”血雾弥漫的祠堂内,空气凝如铅块。
顾元泰的断亲铡悬在半空,刃口嗡鸣未歇,可那本该斩落头颅的一击,竟被一只纤细的手硬生生接下。
执灯手与铡刃相抵之处,金纹隐现,如同古瓷裂痕上流淌的熔金。
细微的“滋响”自接触点蔓延开来,像是锈蚀千年的铜器正被悄然修复。
那一瞬,连风都停了。
角落里,血砚生蜷缩在倾倒的供桌后,手中狼毫笔尖滴落一墨,坠地无声。
他本奉命书写“逆女伏诛”的定罪文书,可方才目睹的那一幕——她以指尖刻印、唤醒小豆子残魂——却让他鬼使神差翻过纸页,在背面默写出魂经残卷中的三行字:
“形毁者可补,脉断者可续,道崩者……吾自归之。”
笔迹未干,地底忽传来一声沉闷撞击,仿佛有巨物在石髓深处挣扎。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节奏渐急,宛如心跳复苏。
“轰——!”
祖祠中央那根断裂多年的石碑猛然震颤,碎石迸溅中,一道半透明的身影自碑心缓缓爬出。
他身披残破的初代家主袍服,面容模糊,唯有一双眼睛清亮如星,盛满千年压抑的悲恸。
青崖守碑鬼。
他踉跄一步,目光落在顾微尘掌心——那里,匠印正微微发烫,与石碑基座上早已风化的符文遥相共鸣。
刹那间,老鬼浑身剧震,双膝重重砸向地面,额头触地,发出空灵回响:“匠临……你还记得我们?”
声音颤抖,带着跨越生死的祈求。
顾微尘没有立刻回答。
她只是缓步上前,伸手扶住即将溃散的残灵。
那一瞬,记忆再次翻涌:百年前,青崖尚存匠门九脉,人人皆可习微技而通天地。
而后清洗开始,凡根者屠,匠脉断绝,只余“灵根至上”的铁律。
而这守碑鬼,正是当年唯一敢在族会上质问顾元泰的长老。
“我记得每一个,”她轻声道,声音不大,却穿透了血雾与时光,“被你们说‘不该出生’的人。”
话音落下,她袖中焦木微颤,那是她从断柱里取出的残骸——原本死寂的木芯,此刻竟泛起一丝极淡的绿意。
顾元泰脸色骤变。
“荒谬!区区凡尘之躯,也敢妄称匠临?!”他怒吼,手中断亲铡再度扬起,刀锋燃起赤红血焰,“今日我便亲手将你钉入地底,永世不得超生!”
铡刃劈空而下,携着净化“邪祟”的圣裁之力。
然而顾微尘依旧未退。
她抬起右眼,金光乍闪,如同古镜重开。
执灯手迎刃而上,五指张开,掌心匠印骤然扩张,化作一道旋转的微缩阵图。
金属交击之声响彻山谷,这一次,不只是碰撞——而是重塑。
铡刃之上,裂纹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填平,锈迹剥落,血纹崩解,仿佛正被某种无形之力强行“修正”回最初的模样。
“这不可能!”顾元泰暴退数步,瞳孔收缩如针,“这是用三百凡魂祭炼的圣器,岂是你能玷污的?!”
“不是玷污。”顾微尘缓缓抬眸,声音冷得像冬夜里的青铜,“是修复。”
她指尖轻动,执灯手低垂,却已蓄势待发。
远处山巅,乌云悄然聚拢,一道孤影立于雷光边缘,衣袍猎猎。
陵不孤静静望着青崖方向,右手紧握剑柄,雷纹自掌心蔓延而出,顺着山脊,悄无声息地渗入地脉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