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州地底,万籁俱寂。
深渊之下,命枢钟静卧于岩心,青铜巨体布满裂痕,三道深缝如刀劈斧凿,贯穿钟身。
灵纹干涸如枯血,蜿蜒在锈迹斑驳的表面,早已失去流转之力。
千百年来,它沉默着,像一座被遗忘的墓碑,埋葬了无数未曾响起的钟声。
忽然,一缕幽蓝火光自地肺深处蜿蜒而来,如同游龙穿行于熔岩暗流之间。
那不是寻常火焰,而是心火余烬,带着执念与温度,在绝境中不肯熄灭的最后一点魂光。
火光缠上钟壁,轻轻一颤,化作一抹虚影。
顾微尘。
她尚未凝实,身形薄如雾霭,唯有指尖触到第一道裂缝的刹那,整座钟微微震了一下。
仿佛沉睡千年的心脏,被一根极细的针尖刺入。
“你来了……”低语从钟腹深处响起,沙哑、破碎,像是锈铁相互摩擦,“等了九百年。”
命枢灵苏醒了。
它的声音没有形体,却充满了某种近乎悲悯的疲惫:“钟裂非坏,乃待人补。”
顾微尘没说话。
她只是凝视着那道裂缝——右眼虽已熄灭金光,但她的“看见”从未依赖过肉眼。
那是文物修复师一生锤炼出的直觉:对结构、纹理、断裂走向的本能感知。
此刻,她在这道横亘于神兵之上的裂痕中,读到了熟悉的韵律。
这裂口的走向,竟与当年她修复的《千山霁雪图》上绢丝断口完全一致。
那一刻,记忆如潮水倒灌。
寒冬凌晨,故宫东六宫的修复室里,她戴着放大镜,用镊子夹起一片比纸还薄的绢片,一点一点拼回原位。
老师傅曾说:“画可以毁,但不能错修。错一次,就是对历史的背叛。”
她花了整整三个月,才让那幅明代古画重现雪峰巍峨。
而现在,命运以最残酷又最精妙的方式告诉她:那一针一线、一刀一刻,并非徒劳。
她这一生所修之物,皆为此刻而准备——是技艺的预演,是心境的打磨,是一场跨越时空的修行伏笔。
她闭了闭眼,再睁时,眸中已无迷惘。
掌心贴上钟缝,残脉道体微微发烫。
这是她如今唯一的载体,由执灯心核残存的力量维系而成。
她将一丝力量缓缓注入,如同当年用胶液填补古画缝隙,轻、稳、准,不容丝毫躁动。
钟体震动,一道微弱金纹自裂处蔓延而出,似要弥合伤痕。
可不过瞬息,光芒便骤然黯淡,像是油尽灯枯。
“不够……”她低语,声音轻得几乎被地底风声吞没,“差一座桥。”
缺的不是力,而是连接——连接过去与现在,连接残损与完整,连接一人之执念与万民之命途的桥。
就在此时,天穹撕裂。
雷霆炸响,一道身影踏雷而下,衣袍染血,发丝飞扬,双目赤红如燃。
陵不孤来了。
他落在钟前平台,脚步未稳,雷纹已自发涌出,缠绕周身,隐隐指向顾微尘所在之处,欲将她强行拉离。
他的呼吸沉重,像是压抑着某种即将爆发的情绪。
“你还敢回来?”他开口,嗓音嘶哑。
她抬手,一道心火结界悄然成形,隔开雷力。
动作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这不是归来,”她说,“是赴约。”
她转头望向他,虚影在火光中摇曳,像风中残烛,却又亮得惊人。
“命无归要织断万命,若我不应,谁来当这口不响的钟?”
陵不孤瞳孔一缩。
她指向钟心凹陷处——那里本该嵌着命枢玉,象征天地命脉的核心。
如今只剩焦黑痕迹,像是被什么可怕的东西生生剜去。
“它死了。”她说,“但可以修。”
话音落下,整个深渊仿佛静了一瞬。
风停了,火光凝滞,连命枢灵的低语也暂时沉寂。
只有她站在那里,单薄如烟,却像是唯一清醒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