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河童站在不远处,手中提着一盏纸扎的小青莲灯,静静望着他。
“疼吗?”女童轻声问。
陵不孤未答,只是又一次提起笔。
名字不断浮现,一个接一个,密密麻麻,像是永无止境的诅咒。
他知道这些名字背后是谁——那些不该被拘禁的灵魂,那些被当作祭品消耗的存在。
他也知道,若顾微尘失败,这一切都将归于虚无。
纸灯悄然递到他面前。
“他说……你可以恨这个世界,但别让它赢。”
陵不孤抬眸,望向那深不见底的渊口,声音沙哑如砾:“我不是为了赢。”
风掠过荒原,吹动残幡。
“我是为了让她回来。”
深渊深处,顾微尘缓缓收回手,眼神清明如洗。
她不再犹豫,转身走向铜钟基座——那里有一处凹槽,形状奇特,似曾相识。
她从怀中取出一物:一截青铜残钉,锈迹斑驳,边缘刻着半个匠印。
这是她穿越前最后修复的一尊西周古鼎上取下的碎片,一直随身携带,从未离身。
她凝视片刻,指尖轻颤。
然后,缓缓将其插入基座。钟声响起的那一刻,仿佛天地为之屏息。
那声音并非洪亮震耳,而是自内而外地渗入魂魄深处,像是一根极细的银针缓缓刺入沉睡千年的记忆。
顾微尘站在倒悬铜钟之下,青铜残钉与基座严丝合缝地嵌合,泛起一圈圈涟漪般的金纹,顺着钟身符文蔓延而上。
整座战场废墟开始震颤,沙粒腾空而起,凝滞于半空;断裂的兵器微微颤动,匠印逐一亮起,如同星火连成一片原野。
她闭眼,口中默念《启灵诀》——那并非她学来的咒语,而是自灵魂深处浮现的回响,每一个音节都像是在修复一段断裂的时间轴线。
“光不灭,魂不散,执灯者归位……”
刹那间,万千战魂抬头,残破的铠甲中燃起微弱却坚定的灵火。
他们原本麻木的眼窝里,竟流下灼热的泪痕,化作缕缕青烟升腾。
白骨阵师单膝跪地,头颅低垂,枯手握拳抵额,行的是匠门最古老的臣礼:“修天者,不该下冥……但唯有你,能重启归墟。”他的声音沙哑如锈铁摩擦,“我们等了八百年,不是为了轮回,是为了一个‘正名’的机会。”
渡厄鬼使立于钟前,终于抬手摘
面具碎裂,露出一张年轻将军的脸——眉锋锐利,眼角却刻着岁月无法磨平的悲怆。
他望着顾微尘,嘴唇微颤,一滴血泪从眼眶滑落,在面颊上划出暗红沟壑。
“我曾是谢家最后一位守渊将,”他说,声音轻得几乎被钟声吞没,“盟约破裂那夜,我亲眼看着匠首点燃最后一盏灯……然后被自己的同门推入归墟,冠以‘叛誓者’之名。”
他忽然笑了,带着无尽苍凉:“我成了鬼使,只为守住这一口冤气。只为等一个敢说‘该放就放’的人。”
顾微尘没有回应,只是将手轻轻覆上石灯。
灯未燃,心已明。
她转身,踏出深渊的最后一阶。
风迎面扑来,卷走身上沾染的冥寒之气。
就在她足尖触及地面的瞬间,天边一道裂隙撕开浓云,晨光如剑,骤然倾泻而下,照在幽冥渊口,将黑碑映得通体生辉。
陵不孤站在那里。
玄袍破碎,双臂血迹斑斑,名册紧攥在手中。
他未曾后退一步,哪怕神魂几近崩裂。
此刻见她归来,眼中冰雪微融,只将名册递出,指尖颤抖却不曾收回。
封面不再是空白。
一行小字浮现:“执灯名录·壹”。
她接过,目光平静如深潭。“不是名录。”她轻声道,“是契约。”
随即转身,面向深渊,高举石灯,声如磬鸣:
“今日起,凡愿归者,皆得渡;凡被囚者,皆可修。我不引魂,我送魂。”
话音落,整座幽冥渊轰然震动。
巨碑自深渊底部升起,尘沙剥落,四个古字赫然显现于碑顶——
匠临·重启。
与此同时,极南海域深处,万丈海压之下,一座沉没已久的青铜城悄然苏醒。
城墙如鳞片般缓缓开合,城心大殿中央,一尊石台静静矗立,其上供奉着一盏锈蚀殆尽的青铜灯。
灯芯早已化灰,却在这一刻,忽地——
跳动了一下。
而在烬医坊地窖深处,无人察觉的角落,归墟阵图仍在低鸣,纹路微微发烫。
顾微尘盘坐于石灯旁,呼吸绵长,似已入定。
可当她抬起左手欲抚灯壁时,昏黄光晕下,指节赫然一片漆黑,如墨浸染。
更深处,皮下浮现出细密蛛网般的暗金纹路,正缓慢爬行,隐没于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