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寸肌肤下,都蛰伏着不属于她的痛楚记忆。
“你说这是术?”她抬头,目光平静如深潭,“不,这是我收下的债。”
铁面判瞳孔微缩。
“你执法多年,”她继续道,声音不大,却穿透夜色,“可曾见过一个伤者真正痊愈?还是他们都学会了——假装不痛?”
他们之间陷入了长久而沉重的沉默。
铁面判握刀的手微微一顿。
那枚残玉佩静静躺在她掌心,映着月光,泛出一抹极淡的青痕,像是谁在时光尽头留下的一滴泪。
铁面判僵立原地,玄铁重铠在月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仿佛一尊自古墓中走出的刑狱之神。
他手中那条曾锁过无数邪修魂魄的断链,此刻竟微微震颤,如同感应到了某种不该存在于世间的律动。
他没有动,面具后的呼吸却悄然紊乱。
顾微尘依旧静立,掌心托着那枚残玉佩——“心钥”。
她看着铁面判,目光不带挑衅,亦无畏惧,只有一种近乎悲悯的清明。
她知道,眼前之人不是敌人,而是一把被规则磨钝了刃口的刀,执于因果之手,斩尽所谓“逆天”之举。
可若天道本身已病,执法者是否也该问一句:谁定的律?
她缓缓抬起另一只手,指尖凝出一缕极淡的银光,像是从冰痕深处抽出的一丝寒髓。
那是共情之力最原始的形态,未经雕琢,却直通灵魂褶皱。
“你想看真相?”她轻声说,“那就……感受一次。”
那缕银光如游丝般掠过空气,无声无息地触上铁面判掌心。
刹那间,他的识海炸开一场暴雨。
一个少年跪在泥泞之中,浑身湿透,怀里抱着一块烧焦的木牌,上面依稀刻着“母恩堂”三字。
雨水混着血水流进他嘴里,他嘶喊着“娘”,一声又一声,可回应他的只有雷鸣与倒塌的屋梁。
记忆深处,一名执灯人正冷冷剜去他额心一道温润金痕——那是他关于母亲的最后一段情念,被判定为“执念扰道”,依法剔除。
少年的眼神从绝望变为空洞,最终只剩一片死寂。
铁面判猛地踉跄后退,肩甲撞上石柱,发出沉闷一响。
他一手撑地,喉间涌上腥甜。
面具下的脸苍白如纸,额角渗出冷汗。
他这一生执行过三百七十六次“剔伤仪式”,亲手剥离过无数修士的情感烙印,却从未想过——那些沉默离去的人,背后是否也曾有过这样的雨夜?
他的刀,第一次松开了柄。
风穿林梢,烬医坊前的灯笼轻轻晃动,映得顾微尘的身影摇曳不定。
她没有追击,也没有言语,只是将玉佩收回袖中,任冰痕在皮下缓缓流转,如同血脉中蛰伏的旧约。
远处涧顶,一道佝偻身影悄然伫立。
忘忧婆披着灰白麻衣,枯瘦的手拄着拐杖,目光穿透夜雾,落在药圃边那盏孤灯之下。
灯影里,顾微尘重新翻开《千伤录》,笔尖蘸墨,动作极轻,却稳得惊人。
“师尊啊……”老妪喃喃,声音散在风里,“你说痛不能消,执不能断,所以闭门造‘忘忧’之术,只为让人学会装聋作哑。可若真有人愿意替天下人疼一次……算不算另一种圆满?”
话音未落,灯下女子忽然抬首,望向北方苍穹。
她的瞳孔映着月,却又不像在看月。
冰痕自手臂蔓延至颈侧,竟微微发烫,似有某种遥远的撕裂感自极北荒原传来——那一片终年风雪、无人敢近的绝地,正是陵不孤闭关之所。
而此刻,那道被天地厌弃的“天煞孤星”命格,正在崩裂边缘震荡,仿佛有某种古老封印即将碎裂。
顾微尘指尖一颤,墨滴坠落,在册页上晕开如血。
她提笔,写下新一条医案,字迹清瘦却锋利:
“欲疗天煞,先通孤心。”
夜风穿堂,卷起半幅帘幕。
顾微尘凝视案上那枚由骨铃拼合而成的残玉——“心钥”。
原心玉灵盘绕其上,青丝轻颤:“它认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