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风如刀,割在脸上带着铁锈般的腥气。
陵不孤的身影早已消失,可那句“修天者,终被天修”却像一根无形的钉子,深深楔入顾微尘的识海,搅动着她原本清明的思绪。
她仍跪坐在裂崖边缘,指尖轻轻按压着左胸——那里,残脉盘踞如蛇,此刻正隐隐发烫,仿佛有某种古老而沉睡的东西,正在她的血肉深处缓缓苏醒。
魏无牙肩头的三道青黑疤痕已结出焦痂,皮下却仍有黑气游走,如同活物。
他握紧手中断刀,指节泛白,声音低哑:“那是‘噬命契’……北荒禁术,以命格为引,双生同损。”话音落下,他自己也是一震,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所以,他身上的伤……和我一样?”
七弦子猛然睁眼,瞳孔收缩:“你是说,陵不孤也中了噬命契?谁下的?归墟枢?”
“不可能!”火疤妇厉声打断,她额角青筋暴起,掌心燃起一簇幽红火焰,“归墟枢是死物,岂能主动种契?这是人为之局!而你——”她转向七弦子,目光如炬,“明知枢机过载会引发烬焚阵,还敢启动它?你想烧尽百里生灵,只为守你那点破规矩?”
七弦子闭目,面容枯槁。
良久,才沙哑开口:“匠门祖训,不容外人染指祖地。我若不启阵,他们早就闯进来了。”
“那你宁愿让所有人陪葬?”火疤妇冷笑,火焰在她掌心跳动,映出她脸上那道狰狞火疤,“你口口声声匠门正统,可你修得了什么?修不了枢,救不了人,连自己的心都炼成了铁块!”
争吵声在悬崖上回荡,却被一阵突兀的干呕打断。
石皮老吴突然跪倒在地,猛地张口,竟呕出一把细沙,混着暗红血丝。
他耳朵渗血,双眼翻白,颤抖的手指向匠冢深处,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地……地脉在喊‘烬’……它要醒了……”
众人顺着他手指望去——
深埋于熔岩层下的青铜巨门,正从内部缓缓开裂。
那门高达十丈,通体漆黑,表面刻满焦痕斑驳的灵纹,中央三个古篆大字灼目刺心:归墟枢。
裂缝中,有暗红光芒渗出,像极了将熄未熄的余烬,每一次明灭,都伴随着大地细微的震颤。
一股难以言喻的压迫感自地底升起,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千年的封印中苏醒,呼吸之间,便足以焚山煮海。
七弦子脸色骤变,猛地起身,踉跄两步冲到崖边俯瞰,声音发颤:“七日……最多七日,枢机会彻底崩解。一旦爆开,烬焚阵将席卷百里,草木成灰,魂魄不留。”
“那你为何不修?”火疤妇逼问,眼神锐利如刀,“你是匠门传人,不是只会念咒的祭司!”
七弦子沉默。
风卷起他残破的衣袍,露出手臂上纵横交错的旧疤。
他抬起手,看着掌心早已溃烂的灵纹印记,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试过……二十年前,我就试过触碰归墟枢。”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一字一句:“凡触者,灵根尽焚。”
空气骤然凝滞。
顾微尘一直未语。
她盘膝而坐,指尖蘸血,在玄鳞甲残片上缓缓描摹那道从魏无牙体内捕捉到的“道伤波形”。
观微浆洗过的双眼泛着淡青光泽,她看得比任何人都清楚——那黑影并非纯粹的侵蚀,而是某种高度压缩的灵力乱流,像是被强行折叠、扭曲的经络图谱。
她忽然低喃:“不是不能修……是修的人,得先承受得住。”
这句话轻如耳语,却让七弦子猛地回头,
她抬眸,视线穿透夜色,落在那扇缓缓开裂的青铜巨门上。
门缝中的红光映在她眸底,竟与她心口残脉的温度遥相呼应。
那一刻,她忽然明白了陵不孤离去前那一眼的意味。
那不是警告,是共感。
他身上也有同样的伤,同样的痛,同样的命格枷锁。
而魏无牙的伤,不过是这庞大因果中的一环。
真正的源头,或许就在这扇门后,在那即将爆发的归墟枢之中。
她缓缓闭眼,识海翻涌。
前世修复文物的画面一幕幕浮现——那些千年裂帛、断剑残鼎,世人皆弃之如敝履,可她知道,只要找到最初的“原貌”,哪怕只剩一缕丝线、半片铜锈,也能还原其本真。
如今,她要修的,不再是器。
是道基,是命格,是这天地间被遗忘的“本来”。
风更大了,吹得她发丝纷飞,衣袂猎猎。
她终于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