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灰台前已聚十余弟子。
他们手中捧着从各处搜寻而来的残灰、碎屑与焦药匣,衣角沾露,眼神却亮得惊人。
有人低声交谈,声音颤抖:“她真能让废丹重燃?”“你没看见昨夜莲心灯的光吗?九株净心莲齐颤,那是灵脉共鸣……”话语未尽,目光已齐刷刷投向石碑之下那道纤细身影。
顾微尘立于碑前,指尖轻捻一团静心泥——这是灰道人亲手研磨七日,取自地脉九枢交汇处的凝魂土,遇灵不浊,触念即显。
她闭目凝神,将昨夜梦中浮现的残图缓缓拓印其上。
泥面微润,一道模糊轮廓渐次成形:九道地脉如根须盘绕,汇聚成掌状地形,掌心深处,一片碑林沉眠,中央一碑高耸,刻着三个古篆——丹名录。
风忽止。
她睁开眼,指腹抚过那三字笔划,心中竟泛起一丝久违的熟悉感,仿佛曾在某卷残破绢本上见过这般字体。
她取出腰间灵匠令,“归藏”二字微震,玉牌表面浮现出极淡的金纹,与泥板上的图案隐隐呼应,似有低鸣自内而发,如同远古机括被轻轻拨动。
“三百年前……”灰道人悄然走近,佝偻的身影映在青石上,声如枯叶落地,“丹冢封禁,因有人妄图以丹控命,炼‘命续丹’,夺他人寿元以为己用。七派围剿,血洗丹墟,自此‘残丹无用’成了铁律。”他抬头望向顾微尘,眼中竟有泪光,“可匠主曾言:‘药不可奴,丹不可囚。若一味弃之如敝履,修道何异于屠生?’”
顾微尘默然。
她忽然明白,为何那些被焚毁的残丹会在灰烬中留下执念般的印记——它们不是失败品,而是未完成的承诺。
三日后,孙七娘被放归。
她步履踉跄地穿过丹房回廊,脸色惨白如纸。
执律堂虽未定罪,却调阅了她二十年来所有经手丹炉的记录。
更可怕的是,坊间已有流言四起:“凡尘根女子复原废丹”“灰台现灵光,莲心引天机”。
她的权威正在崩塌。
当夜,月隐云后。
她披着黑袍潜入丹房最深处的密室,撬开地砖,取出一卷泛着暗红血纹的丹契——那是她早年为晋升执事,私自以三十六名资质低劣的外门弟子试药所立的契约。
若“残丹可复”成为公理,则这些所谓“无药可救”的弟子本不该死,她的罪孽也将彻底暴露。
“不能让她继续下去!”她咬牙切齿,攥紧火符,直奔灰台。
夜风拂过残陶断罐,灰烬静卧如眠。
她伸手欲掀开第一册灰档,指尖刚触泥封——
整座灰台骤然泛起微光!
无数细碎虚影自灰烬中浮出,宛如药灵低语,缭绕成环。
一缕苍老女声悠悠响起:“第七炉,玄参三钱七分,火候差半息……尚可续。”另一道男声哽咽:“第九罐,我儿临终前最后一服药,你说是废物,可他还想活啊……”
孙七娘浑身剧颤,连连后退,火符脱手坠地。
岂料那火焰甫一触及地面,竟被灰烬缓缓吞没,化作一道焦痕,字迹浮现——
“你焚我千次,我仍愿为人续命。”
她跪倒在地,瞳孔涣散,终于明白自己这些年焚烧的不只是残丹,而是无数人最后的希望。
与此同时,小蝉自北境墟市归来,发间别着一枚不起眼的青铜药扣,悄然递予顾微尘:“墨九娘说,‘名录认主,需以断脉之血为引’。”
顾微尘接过药扣,心头一震。
其纹路蜿蜒如蛇行,竟与她先前拾得的青蚨剑碎屑同源——那是陵不孤曾在一次秘战中遗落之物。
她不动声色,割破指尖,一滴鲜血滚落于扣上。
血珠未滴尽,便自行牵引,落于泥板残图之上。
刹那间,大地轻颤。
地下九枢灵脉同时嗡鸣,九株净心莲齐齐转向北方,叶片舒展如臂,莲心金丝根根竖立,宛如指针,遥指归墟方向。
灰道人猛地跪地叩首,老泪纵横:“三百年前,莲引指路,匠主持名录封丹祸……今日重现……是她回来了!”
顾微尘怔住。
她低头看着泥板上血迹蜿蜒,像一条苏醒的命线,缓缓延伸向未知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