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未亮,晨雾如纱,缠绕着灵田的每一寸土地。
顾微尘拖着一把比她还高的铁锄,一步步踏入湿润的泥土中,每一步都沉重得像是拖着整个昨夜的疲惫。
她将粗布衣的领口拉得很高,几乎要埋住下巴,却依旧无法完全遮掩颈间皮肤下那三道时隐时现的淡金色纹路。
昨夜,她拼着经脉寸断的风险,终于将那缕借来的灵光在体内走完了一个周天。
然而,那点灵气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稍有不慎便会逸散,让她所有的努力化为乌有。
一道瘦小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侧,是那个负责药房杂务的哑药童。
他眼中没有同情,只有一种近乎冷漠的了然,递过来一个用油纸包好的小包。
顾微尘甚至不必打开,就能闻到那股混杂着泥土腥气和腐朽草木的特殊气味。
隐息散。
以剧毒的腐心草磨粉,混以能在地底发光的泥萤粉末炼制而成。
它能完美地模拟出地脉的微弱波动,从而掩盖住修士身上不稳定的灵气痕迹,代价却是服下后,药力会如跗骨之蛆,百倍千倍地放大经脉中的灼痛感。
顾微尘没有说话,只是朝他点了点头。
哑药童也点点头,转身便融入了晨雾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她熟练地打开水囊,将灰黑色的药粉尽数倒入,摇晃均匀后,仰头一饮而尽。
药液滑入喉咙的刹那,一股冰冷的火焰便从丹田轰然炸开,沿着她那条脆弱不堪的伪经脉疯狂蔓延。
那不是寻常的疼痛,而是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在血肉中搅动,要将她的五脏六腑都焚为灰烬。
她握着铁锄的手柄,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死一样的白色,可她的脸上却连一丝一毫的扭曲都没有。
痛,正是她此刻最需要的锚点。
这撕心裂肺的痛楚,能让她最清晰地感知到那条伪造经脉的每一寸“血肉”,让她能在那微弱如游丝的灵气彻底失控前,将其牢牢钉死在既定的轨迹上。
白日冗长的劳作开始了。
锄头落下,翻开黑土,除去杂草。
在旁人眼中,这只是一个麻木而机械的杂役。
但只有顾微尘自己知道,她手中的铁锄早已化作了笔,而这广阔的灵田,便是她的纸。
她以锄尖为笔锋,在田垄与沟壑之间,暗暗刻画着一门早已失传的古老功法——“归藏引”的简化变式。
每在泥土中划下一道看似无意义的痕迹,她体内的灼痛便会因为身体的发力而剧烈一分。
她便借着这一分剧痛,如同最精准的刻刀,反向校准着灵气在伪经脉中的流向。
寻常修士需静坐冥想,小心翼翼引导灵气,而她,却是在极致的动与痛之中,强行疏浚着体内的淤塞河道。
汗水浸透了她的衣衫,又被体表的温度蒸干,留下一层白色的盐霜。
到午时,烈日当空,那伪经脉中的灵气在无数次劳作的震荡与剧痛的校准下,竟奇迹般地稳定了下来,从一股随时会溃散的浊流,渐渐变得驯服,开始有了几分水流的质感。
一道身影踏云而来,落在了灵田的边缘。
是外门执事裴元礼。
他神情冷峻,腰间悬挂的白玉监察令正发着微不可察的轻颤,指示着这片区域有异常的灵气波动。
他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整片灵田,最终落在了那个唯一还在埋头苦干的身影上。
他看到顾微尘正跪在田里,专注地拔着一株根系极深的杂草,动作笨拙而费力,浑身上下没有一丝一毫的灵气痕迹,就像一块凡俗的石头。
裴元礼眉头微蹙,监察令的颤动明明指向了这里,可他神识扫过,却什么也发现不了。
他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在随身携带的玉册上记下了一笔:“杂役顾微尘,劳作如常,气息如凡。”
笔锋落下,在他未曾注意到的角落,那光滑的玉册边缘,竟也悄然浮现出了一道比发丝还细的金纹,一闪即逝。
夜幕再次降临。
清扫房内,顾微尘盘膝而坐。
她将那柄断裂的青蚨剑、那片破损的玄鳞甲,以及那颗黯淡的死灵石,再次摆在了身前。
昨夜的反哺之后,这三件死物上竟各自复苏了一点微弱的灵光。
她取来一块静心泥,将其均匀涂抹在三件器物与自己的皮肤之间,以这泥土为媒介,将三者之上那截然不同却又源出一脉的灵纹共振频率,缓缓导入自己体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