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乍破,冷雾弥漫的灵田仿佛一片死寂的海。
顾微尘的身影自后山小径的尽头浮现,像一缕从冥府归来的孤魂。
她那一身破烂不堪的青衣,被晨露与血污浸透,紧紧贴在瘦削的骨架上。
双目之中空洞无物,仿佛神魂已被抽离,唯有那一步一步踏在泥泞田埂上的双脚,沉稳得如同山岳。
裴元礼已在此守了整整一夜。
他看着她走近,心中百感交集,腰间那枚象征内门监察身份的玄铁令牌,无声无息地烫了起来,三个古朴的篆字自行浮现其上——道可承。
他下意识地捂住令牌,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忍与急切:“柳元化已经拿着你私闯禁地的罪名,上禀宗主了。他要将你……逐出山门。”
顾微尘仿佛没有听见,甚至没有看他一眼。
她的世界里,只剩下眼前那株半死不活的净心莲。
她走到莲前,缓缓抬起那只沾满泥污的手,掌心躺着一枚黯淡无光的玉简。
她没有丝毫犹豫,将玉简轻轻插入净心莲枯黄的根茎旁的泥土里。
就在玉简没入泥土的刹那,整片外门灵田,乃至更远处的九座主峰,都传来一阵源自地底深处的闷响!
大地仿佛一头沉睡万年的巨兽,在此刻翻了个身。
裴元礼骇然失色,脚下的田埂剧烈起伏,几乎站立不稳。
轰——轰——轰——
伴随着九声撼天动地的巨响,九座覆盖着青苔与岁月痕迹的巨大残碑,竟从灵田各处破土而出,缓缓升起!
它们并非随意矗立,而是以净心莲为中心,精准地排列成一个巨大的、散发着远古气息的圆环。
每一座石碑上,都刻着凡人看不懂的符文,那些符文在晨光下流转,仿佛活了过来。
顾微尘对此异象视若无睹。
她盘膝坐于莲前,从散乱的发髻中拔出那枚早已断裂的石簪。
簪尖锋利,尚带着干涸的血迹。
她以断簪为笔,以自身血肉为纸,开始在自己那条被宗门断定为“伪经脉”的灵气通路上,一笔一划地刻下“道基重塑”的第一法——识毁重生。
第一笔落下,剧痛如山崩海啸,瞬间淹没了她的四肢百骸。
那不是单纯的皮肉之苦,而是神魂被利刃反复切割的酷刑。
然而,她的脸上却无半分痛苦之色,平静得如同一位技艺精湛的匠人,正在一丝不苟地修复一件破碎了千年的稀世珍宝。
她的专注,她的平静,反而比任何撕心裂肺的嘶吼更令人心惊胆战。
一笔,又一笔。
簪尖划过之处,那条原本死寂的伪经脉,竟开始发出微弱的幽光。
她体内的血液仿佛被点燃,每一次心跳,都像是在为这新生的经脉捶打淬炼。
当最后一笔终于刻画完成,那条被烙印上无数符文的伪经脉,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
它不再是虚假的通路,而是开始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而坚定地转化为一种前所未见的形态。
它没有灵根那般鲸吞海饮的引气之速,却蕴含着一种百折不挠、自愈自生的坚韧恒定。
这,便是“心渡经脉”。
悬于她头顶三尺的青蚨剑,剑身微颤,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嗡鸣。
剑灵的声音在她识海中低语,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激动:“……匠主之身,已启。”
就在此时,一道佝偻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不远处,仿佛他一直都站在那里。
那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身形干枯得如同风化的岩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