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就在这时,顾微尘缓步从窑火的光晕中走出。
她的神情平静无波,手中托着一个巨大的陶盘。
盘中,整齐地摆放着七件修复完成的旧器——一柄刀,一杆枪,一把弓,一面盾……每一件都灵光流转,仿佛沉睡的雄狮刚刚苏醒。
而在每件灵器旁,都附着一小块烧制成型的静心泥牌,上面用古朴的匠门字体,刻着它们原主人的姓名。
她没有看杀气腾腾的杜明远,目光逐一扫过刀疤李身后的七人,声音清冷而坚定:“我修器,不修人情。但若器有主,必归其位。”
话音落下,那七名铁骨铮铮的汉子再也抑制不住,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地。
他们伸出颤抖的双手,从盘中接回自己失散多年的佩器,滚烫的泪水砸落在尘土之中,溅起一圈圈湿痕。
下一秒,七人猛然起身,将手中兵刃齐齐指向苍穹,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声:“微尘姑娘有义,南荒不死!”
声浪如雷,震得整个废窑区嗡嗡作响。
“放肆!”杜明远被这股气势所激,勃然大怒,锵的一声拔出腰间佩剑。
那是一柄铭刻着火纹的宝剑,剑身刚一出鞘,便有烈焰灵气升腾。
然而,他快,那七件刚刚回归主人手中的灵器更快!
几乎在杜明远拔剑的瞬间,七件灵器竟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清越的嗡鸣,仿佛受到了某种挑衅。
七股截然不同却又同根同源的灵力波动瞬间共鸣,交织成一道无形的冲击波!
咔嚓——咔嚓嚓!
杜明远的火纹佩剑在这股共鸣波前,竟如脆弱的玻璃般不堪一击。
剑身上的灵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寸寸崩裂,灵光急剧黯淡。
他只觉一股巨力反震而来,虎口剧痛,惊得连退数步,佩剑脱手坠地,发出一声悲鸣。
“你们听见了吗?”一直沉默的老秤头,此刻正立于一处高高的废料堆上,他那双盲眼仰望着漆黑的夜空,嘴角露出一丝奇异的微笑,“废铁在唱歌。”
杜明远脸色煞白,惊骇地看着顾微尘,又看了看那七名气势合一的散修,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顾微尘却仿佛没有看到这场交锋。
她转身,将最后一块刻着自己名字的静心泥牌,轻轻埋入了窑心最炽热的灰烬之中。
她低声念诵,那声音仿佛带着某种古老的韵律:
“以尘为土,以火为种,以伤为纹,以修……为道。”
话音落下的刹那,窑火猛地冲天而起,化作一道赤红的光柱,将整条西街映照得如同白昼!
更令人震撼的是,在那堆积如山的废铜烂铁之中,竟有数十株青翠的嫩芽破开厚重的铁锈,迎着灼热的窑风,倔强地生长!
她缓缓取出那枚灵匠令,翻至背面。
那副山河图上,代表不祥的黑血纹路,此刻已彻底缠绕住了那扇虚幻的“祭器之门”。
门缝,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开得更大,一道几乎凝成实质的“无形之手”从中伸出,其延伸的轨迹与她之前在识海中绘制的星络图,分毫不差地完全接合。
图中,那个被她标记为“血脉启钥处”的红点,正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其所指的方向,正是她脚下这片废窑!
她的指尖轻轻抚过令牌正面的“匠门”二字,唇边逸出一声无人听闻的低语:“你们总说祭器通神……可曾想过,神,也会生锈?”
翌日清晨,天光熹微。
顾微尘的微尘铺前,竟已是人头攒动。
那些往日里在西街各个角落沉默劳作的底层杂役、衣衫褴褛的散修,以及许多上了年纪、满手老茧的修补匠人,此刻都汇聚于此。
他们排着一条长长的队伍,每个人手中都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件残破的器物——断裂的法器、字迹模糊的旧符、链子崩断的护身符……他们的眼神中,没有了往日的麻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朝圣般的期盼与敬畏。
他们不求能修复如初,只求里面那个年轻的姑娘,能给他们的“老伙计”,“看一看”。
街对面的高阁之上,杜明远凭栏而立。
他望着那泥灯下被人群簇拥着的单薄身影,手中的白瓷茶杯,在他无声的用力下,缓缓浮现出蛛网般的裂纹,最终化为一捧齑粉。
而队伍的最前方,顾微尘正从一名白发苍苍的老匠人手中,接过他颤抖着递来的一件东西。
那是一把断成了两截的黄铜尺,尺身古旧,却依旧能看清上面深刻的五个字——灵匠门·测脉规。
就在她的指尖触碰到那冰凉尺面的瞬间,一直安静躺在她怀中的那枚神秘齿轮,猛然间变得滚烫,仿佛沉睡了百年的钢铁巨兽,被这古老的规矩瞬间唤醒。
百年前的法度,百年前的荣耀与沉寂,在这一刻,似乎终于等到了那个能够重新校准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