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今天起,我赵三,不再靠这身蛮力吃饭。”他沉声宣布,像是与过去的自己诀别。
然后,他从顾微尘面前拿起一块新的陶片,用一块尖锐的石头,笨拙而又坚定地,开始模仿着刻画上面的经络纹。
另一边,年纪最小的小豆子则从怀里掏出一把用竹子削成的、标着刻度的尺子。
他跑到篝火旁,对着那些埋设在各家各户地下的“修火胆”管道,念念有词地测量起来:“顾……顾先生,我觉得各家火胆的间距还可以再优化一下,这样能让热力分布更均匀,节省地火的消耗。”
老吴默默地看着这一切,浑浊的他蹒跚着走到顾微尘面前,从怀里取出一块沾着陈年包浆的乌木牌位,轻轻放在她脚边的雪地上。
牌位上,只有一个模糊的“顾”字。
“你娘……你娘当年被逐出家门前,也对我们说过一样的话。”老吴的声音低沉而遥远,“她说,人的尊严,不是靠祖宗的牌位挣来的,是靠自己手里做出的东西换来的。”
顾微尘的目光落在那块象征着她出身的族牌上,却并未伸手去拾。
她只是将它拿起,然后缓缓压在了自己连夜新制的一册陶简之下。
陶简的封面上,刻着三个古朴的大字——《尘脉经》。
她已无需旧日的名分,来证明自己的价值。
她的道,将由她自己来开创和书写。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狂奔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夜的宁静。
一道黑影闪电般冲入村子,是那头曾被顾微尘救过的山魈。
它浑身毛发倒竖,喉咙里发出焦躁不安的低吼,不断用前爪刨着地,向顾微尘示警。
顾微尘心中一凛,立刻取出那枚灵匠令。
令牌入手滚烫,中央代表“顾家祖地”的那个红点,正以前所未有的频率剧烈闪烁着,仿佛一颗即将爆裂的心脏。
而在令牌之上,一幅虚幻的山河图一闪而过,图的尽头,最后三个血色大字烙印在她的脑海中。
祭器将燃。
那一瞬间,所有的线索都串联了起来。
倒悬的高台,复苏的地脉,家族的警告,以及这最后的四个字。
她瞬间明悟了一切——顾家察觉到了地火的异动,他们要重启那件被封印的巨大祭器,强行抽取她好不容易才唤醒的地脉之力!
届时,整个寒村,将成为祭器抽取能量后,余波倾泻的焚场,寸草不生!
她猛地收起令牌,眼中寒光一闪。
“明日一早,我要走一趟顾家祖地。”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耳中。
“我跟你去!”赵三第一个站起来,他手中那块新刻的陶片纹路歪歪扭扭,眼神却无比坚定,“我力气大,能开路!”
“带上我。”柳氏捧起身边的药箱,“我能分辨山中毒障雾气。”
小豆子也举起了他那块写满各种符号和数据的陶板,急切地说:“我能修信号!顾先生你的那个……那个灵匠令,要是坏了,我说不定能想办法!”
老吴,还有其他闻声赶来的村民,十二双眼睛,此刻都燃烧着同样的光芒,望向顾微尘。
那是被点燃的火焰,是不再甘于被动等待的决心。
顾微尘的目光缓缓扫过他们每一个人,最终,却缓缓地摇了摇头。
“你们留下。”她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守好这盏灯。”
她将那册刚刚制成的《尘脉经》陶简,郑重地交到柳氏手中。
“若我未归,此经即道。”
说罢,她毅然转身。
那头山魈发出一声低吼,紧紧跟在了她的身后,她没有阻止。
风雪不知何时又起了,卷起地上的浮雪,迷蒙了前路。
顾微尘孤身立于村口,身后是刚刚获得新生、灯火通明的寒村,每一盏灯火,都像是一颗温暖而脆弱的星辰。
她回望了一眼那片光亮,夜风吹动她的发丝,她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轻声说道:“你们修的是命格,我修的,是命。”
而在她怀中,那枚灵匠令正微微发烫,仿佛在无声地回应她。
这一盏凡火,已足以烧穿千年的谎言。
风雪未歇,反而愈发狂暴,像是要将整个世界重新封冻。
顾微尘立于村口,单薄的身影仿佛随时会被风雪吞没,在她身后,是那片在风雪中顽强燃烧的灯火。
她没有再回头,只是抬起眼,望向了那片被无尽黑暗笼罩的、顾家祖地所在的方向。
路,就在脚下,也在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