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水两岸的战云,浓稠得化不开。曹军“连环舟”初成,巨大的船阵横亘江面,首尾相连,铁索寒光在晦暗的天色下若隐若现,远远望去,竟如一道横跨大江的移动城垣。北军士卒在其上奔走操练,喊杀声、马蹄声隔着宽阔的江面隐隐传来,虽因距离而模糊,那股稳如磐石、蓄势待发的压迫感,却如同实质般压在每一个联军将士的心头。
夏口,江东水军帅寨。
周瑜一身常服,未着甲胄,独自一人立于临江的望楼之上。江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吹动他额前的几缕发丝,也吹不散他眉宇间深锁的凝重。他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枚温润的玉佩,目光却死死盯住北岸那片连绵的船影。
“连环……好一个连环计!”他低声自语,声音里听不出是赞叹还是嘲讽。庞统此计,确如一把双刃剑。它解决了曹军最大的短板,却也暴露了致命的命门。火攻,是唯一,也是最佳的破敌之策。这一点,他心如明镜。
然而,天时不允!
他抬头望向苍穹,灰蒙蒙的天空不见日光,唯有厚重的云层低垂,仿佛与江面连成一片,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旗杆上,那面代表风向的江东帅旗,依旧有气无力地垂向西北方向。已经连续多少日了?西北风,该死的西北风!在这秋冬之际,仿佛是钉死在了江面上,纹丝不动。
没有东风,一切都是空谈。纵有万千柴草,无尽火油,逆风放火,只会引火烧身,徒增笑柄。
“公瑾。”鲁肃沉稳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他缓步登上望楼,手中捧着一件锦袍,“江风甚寒,添件衣服吧。”
周瑜没有回头,只是摆了摆手,目光依旧未离北岸:“子敬,你看那曹营,稳如泰山。我军将士,望眼欲穿,却只能困守于此。这西北风,何时才是个头?”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焦躁。身为三军统帅,他承受的压力远超常人。不仅要应对强大的外敌,还要平衡内部错综复杂的关系,更要在这看似无解的天时面前,寻找到一线生机。
鲁肃将锦袍轻轻披在周瑜肩上,叹道:“天行有常,非你我所能强求。曹军势大,连环舟虽有其弊,然急切间亦难破解。公瑾还需保重身体,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周瑜猛地转过身,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曹操会给吾等从长计议的时间吗?待其水军操练纯熟,粮草齐备,数十万大军顺流而下,这长江天险,还能拦得住他吗?届时,江东六郡,尽为齑粉!”
他越说越激动,胸中一股郁结之气难以舒展。他周瑜年少成名,胸怀韬略,自诩不输于当世任何俊杰,如今却被这该死的风向困住,空有破敌良策而不得施展,这种无力感,几乎让他发狂。他猛地一拳砸在望楼的栏杆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鲁肃深知其苦,沉默片刻,低声道:“或可再寻孔明商议?此人神机妙算,或许……”
“诸葛亮?”周瑜冷哼一声,打断了他,“他虽有些才智,然天时之事,岂是人力可改?莫非他还能呼风唤雨不成?”话虽如此,但他脑海中却不自觉地浮现出那张清隽从容、总是带着几分莫测高深的脸庞。或许……此人真有办法?
就在此时,一名亲兵快步上楼,躬身禀报:“都督,刘备军师诸葛亮先生在外求见,言有要事相商。”
周瑜与鲁肃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讶异。真是说曹操,曹操……不,说孔明,孔明就到。
“请。”周瑜整理了一下情绪,恢复了平日的冷峻威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