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水之上,风吼如龙。那风裹着江面的湿寒,从东南方向席卷而来,力道猛得能掀翻岸边的卵石,吹得联军战船的桅杆嗡嗡作响。酝酿了整整三日的东南风,在这一刻彻底撕开了温和的假面,露出最狰狞的面目。风力强劲而稳定,每一次鼓荡都像一双巨手按在船帆上,将帆布撑得满满当当,发出“噗——噗——”的闷响,那声音里满是积蓄的力量,震得船板都跟着微微震颤。
周瑜立于帅船之首,玄色披风被风扯得猎猎作响,边角扫过甲板上凝结的霜花。他抬手按了按腰间的佩剑,目光穿透夜色里的薄雾,死死锁定在北岸。那里,曹军的连环船阵像一头蛰伏的巨兽,黑压压铺满江面,船与船之间的铁索在远处零星灯火的映照下,偶尔闪过一丝冷硬的寒光。此刻在他眼中,那铁索不再是加固壁垒的利器,而是缠在巨兽身上的锁链,正一步步引它走向灭亡的深渊。
“举火!传令黄盖!”周瑜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风将他的声音送向身后,亲兵们闻声而动,甲胄碰撞的脆响瞬间融入风里。
信号烽火自夏口方向的山巅冲天而起,橘红色的火舌破开漆黑的夜空,拖着长长的烟尾划出夺目的轨迹,连江面的水波都被染上了一层暖光。
汉水北岸,隐蔽的河湾处,黄盖的“降军”船队早已整装待发。船身被帆布盖得严严实实,底下藏着的柴草与硝石散发出淡淡的刺鼻气味。看到烽火的刹那,这位须发花白的老将猛地推开亲兵的搀扶——亲兵的手还停在他的胳膊上,指尖能触到他内衬里渗出的血迹,那是之前受刑留下的伤。黄盖踉跄了一下,随即稳稳站在剧烈颠簸的船头,粗糙的手掌紧紧扣住船舷,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望着北岸那片熟悉的曹营水寨,眼中先闪过一丝复杂,可这丝复杂转瞬就被无尽的决绝取代,连花白的胡须都因紧绷而微微抖动。
“点火!升满帆!儿郎们,报效吴侯,就在今日!”他嘶声怒吼,声音嘶哑却格外洪亮,即便风啸声灌满耳道,也能清晰地传到每一艘船上。
数十条快船上的死士们没有丝毫犹豫,火把在手中晃过一道弧线,“呼”地一下投入船舱。柴草遇火即燃,硝石瞬间爆发出噼啪声响,火舌顺着船板迅速蔓延。死士们随即翻身跃入冰冷的汉水,江水刺骨,却挡不住他们向岸边泅渡的动作,水面上只留下一串串急促的水花。
“轰——!”“轰轰——!”
一团团巨大的火球在汉水河面上猛地炸开!干燥的柴草烧得噼啪作响,易燃的硝石让火焰窜起数丈高,粘稠的鱼油顺着船板流淌,所到之处皆成火海。数十条燃烧的快船瞬间化作咆哮的火龙,橘红色的火焰裹着黑烟,在夜色里格外刺眼。东南风像一双无形的巨手,狠狠推在火龙背后,让它们顶着逆流的江水,以摧枯拉朽之势直扑曹军水寨——那座曹军依仗为长城的壁垒。
北岸,曹军水寨的平静瞬间被撕碎。
“火!火船!”第一个发现异常的士兵声音发颤,手里的长矛“哐当”掉在甲板上。“是黄盖!黄盖的船!他是来烧寨的!”有人认出了船上的“降旗”,却看着那面旗帜被火焰吞噬,声音里满是恐慌。“快!拦住它们!砍断铁索!”校尉嘶吼着拔出佩刀,可手却控制不住地发抖,他挥刀指向铁索,却看到士兵们慌乱地举起刀斧,劈在碗口粗的铁环上——火星四溅,铁索却只留下一道浅痕,哪是瞬间能砍断的?
混乱,前所未有的混乱席卷了整个水寨。曹操的连环巨舰,平日里是稳如平地的移动堡垒,士兵们甚至能在船上列队操练,可此刻却成了无法挣脱的死亡囚笼。船体被粗大的铁索紧紧相连,一艘船被火船撞上,相邻的船连带着晃动,想转向规避都难如登天。更要命的是,之前阚泽诈降、黄盖受刑的消息早已传遍营中,不少将士看着那些打着“降旗”却燃着烈焰的船只,心里竟生出了一刹那的犹豫——是真降失手?还是早有预谋?
就是这短短一瞬的犹豫,和砍不断铁索的笨拙,彻底葬送了一切!
“嘭!咔嚓!”燃烧的火船狠狠撞在曹军战船的侧舷,木板碎裂的声音刺耳至极。“轰隆——!”船帆被火星点燃,瞬间化作冲天的火炬,火舌顺着桅杆向上蔓延,将夜空照得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