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都大营的风,裹着淮河的湿寒,吹得营中牙旗猎猎作响。辕门内的空地上,几个士卒正低头擦拭着环首刀,刀刃上的血污早已发黑,动作却慢得发滞——主帅孙策中箭的消息,像一层薄冰盖在每个人心头,虽没人敢明说,那股子不安却顺着甲缝往骨头里钻。帅帐外的药味尤其浓,混着炭盆烧不透的焦气,连往来传令的亲兵,脚步都比往日轻了三分。
帐内,孙策斜倚在榻上,左臂裹着的白布已渗开暗红的血渍,高烧让他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偶尔闭目时,眉头还会下意识地拧起,像是在梦里也在厮杀。直到帐帘被轻轻挑起,吕范和吕蒙进来,他才猛地睁开眼,那双眼往日里总是亮得像燃着烈火,此刻虽因伤病添了几分倦意,却更添了几分狠厉,像被逼到绝境的猛虎。
“子衡,子明。”孙策的声音有些沙哑,说话时牵动了伤口,忍不住低咳了两声,指节攥得发白,“舒县丢了,纪灵死了,山越那边又闹起来,粮草……撑不过十日了。”
吕范听得心头一沉,忙上前半步:“主公,当务之急是养伤!广陵的关羽、张辽连胜之后,锐气正盛,我军士气低迷,不如暂且退兵,待后方安稳再图进取……”
“退兵?”孙策猛地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又因气力不支弱了下去,“我孙伯符纵横江东,何曾打过这样的仗?折在关羽那红脸汉手里不说,还要灰溜溜地走?”他看向吕蒙,目光锐利起来,“子明,你素来心思细,说说看,眼下除了退,还有别的路吗?”
吕蒙垂手而立,眉头微蹙,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剑柄。他方才进来时,已瞥见营中巡哨的频次比昨日少了一半,甚至有几个伙夫在灶边窃窃私语,说主公“怕是撑不住了”——这些绝非无意,定是主公有意放纵。他心念一转,忽然抬头:“主公是想……以自身为饵?”
孙策眼中精光一闪,挣扎着坐直了些,吕范忙上前扶住他。“关羽连胜之后,傲气必生。他前日能在降虎涧伏击我,今日我便让他再栽回去!”他压低声音,附在两人耳边,“我会让人大肆散布我伤势加重、命不久矣的消息,营寨守卫再松些,引他来攻。子明,你带三千精锐,埋伏在降虎涧两侧高坡,多备强弩,专等关羽入瓮——他若来,必是为了擒我,定会冲在最前。”
吕范听得脸色发白,扑通一声跪下:“主公!万万不可!您箭伤未愈,若关羽真的来攻,稍有差池……”
“没有差池!”孙策一把扶起他,语气斩钉截铁,“这是唯一能扳回局面的法子!若能重创关羽,不仅能挽回士气,还能迟滞刘备反扑的脚步,给后方争取时间。子衡,你留在此地,稳住大营,对外只说我病重不能理事。子明,伏击之事,便全靠你了!”
吕蒙拱手,声音铿锵:“主公放心!蒙定不负所托!”
三日后,广陵城内,关羽正对着沙盘出神。案上摆着斥候送来的情报,条条都写着江都大营的颓势——“孙策帐中昼夜传出呻吟,药渣堆了半丈高”“江东军士卒多有逃亡,营门守卫形同虚设”“粮草不济,已有士兵啃食野菜”。
张辽站在一旁,眉头紧锁:“云长,孙策为人狡诈,上次降虎涧一战,他吃了大亏,怎会这般轻易露怯?恐是有诈。”
关羽捻着长髯,丹凤眼微微一挑,语气里带着几分不屑:“文远太过谨慎了。孙策中箭时,我亲眼见他落马,那般伤势,能活下来已是侥幸。江东军无主,又逢粮草断绝,军心涣散乃是常理。此乃天赐良机,若不趁势掩杀,夺回江都,更待何时?”他拔出腰间的青龙偃月刀,刀身映着日光,寒光逼人,“明日我亲率五千精锐,直捣孙策大营,你带三千人从侧翼迂回,以防他逃窜。”
张辽还想再劝,见关羽神色坚决,只得作罢,心中却始终提着一口气,暗下决心明日行军时,务必放慢速度,多派斥候探查。
次日清晨,关羽率军出了广陵,一路疾驰,直奔江都。行至降虎涧时,远远便望见前方有一支江东军正仓皇逃窜,旗帜倒斜,士卒散乱,最显眼的是那面“孙”字帅旗,被几个亲兵护着,在队伍最后面缓缓移动。
“孙策就在那里!”关羽眼睛一亮,拍马挺刀,大喊道,“弟兄们,随我冲!擒杀孙策,赏千金,封万户!”
红枣马此刻撒开四蹄,如一道红色闪电冲了出去。身后的士兵见状,也纷纷加快脚步,跟着主帅往涧中冲去。
就在关羽的马头即将踏入涧底时,忽听两侧高坡上传来一阵急促的鼓声,紧接着,箭矢如暴雨般倾泻而下!
“不好!有埋伏!”关羽心中一惊,急忙挥刀格挡。青龙刀舞成一团寒光,箭簇纷纷崩飞,却仍有几支漏网之鱼,擦着甲叶掠过,带起点点血珠。他正想勒马后退,忽觉右臂一沉,如遭重锤——一支冷箭竟穿透了甲叶的缝隙,深深扎进了骨中!
“啊!”剧痛传来,关羽险些脱手丢了刀,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衬。他低头看去,箭杆还在微微颤动,鲜血顺着手臂流下来,染红了刀柄。
“哈哈!关云长!你中我计矣!”
坡上传来孙策的笑声,带着几分虚弱,却格外得意。关羽抬头望去,只见孙策被亲兵簇拥着站在高坡上,脸色苍白,左臂仍裹着绷带,眼神却亮得吓人。
吕蒙站在孙策身旁,手持令旗,大喝一声:“强弩手!瞄准关羽!放!”
刹那间,数百支弩箭同时射出,直奔关羽而来。亲兵们见状,急忙围上来护住主帅,却哪里挡得住这般密集的箭雨?一个个倒在血泊中,红枣马也中了几箭,前蹄人立,发出一声痛苦的嘶鸣,险些将关羽掀翻。
关羽咬紧牙关,左手扶住刀柄,勉强挥刀劈杀,心中却是一片冰凉——今日怕是要殒命于此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听涧外传来一阵震天的喊杀声,马蹄声如雷,滚滚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