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城,大将军府。
雕梁画栋,暖阁生香。巨大的铜兽香炉吞吐着名贵的苏合香烟气,氤氲缭绕,将深秋的寒意隔绝在外。堂下,丝竹管弦悠扬悦耳,舞姬身姿曼妙,水袖翻飞,如彩蝶穿花。一场盛大的庆功宴正酣。
袁绍高踞主位。他已换下戎装,一身玄色锦袍,外罩金线绣成的五爪蟒纹大氅,头戴七旒冕冠,气度之尊贵威严,俨然已有帝王之相。他手持玉杯,面含矜持笑意,接受着堂下文武百官的轮番敬贺。审配、郭图、逢纪等心腹谋士红光满面,言辞谄媚。颜良、文丑、张合、高览等大将虽也举杯,却仍带着几分战场归来的杀伐之气,与这满堂的富贵锦绣颇有些格格不入。
“恭贺大将军!荡平黑山,收服张燕,自此河北冀、青、并、幽四州尽归麾下,基业已成,霸业可期!”谋士郭图声音高亢,率先举杯。
“大将军威震河北,恩泽四海!实乃天命所归!”逢纪紧随其后。
恭维声、道贺声如同潮水般涌来。袁绍微微颔首,笑容矜持而满足。他目光扫过堂下,掠过那些熟悉的面孔,最终落在了靠近门口、一个略显落寞的身影上——长史田丰。田丰枯坐席间,眉头紧锁,面前杯盏未动,与这满堂的欢庆气氛格格不入。袁绍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翳,随即被更浓的笑意掩盖。
“元皓,”袁绍声音温和,带着上位者的关怀,“为何不饮?可是这酒不合口味?”
田丰缓缓起身,深深一揖,声音低沉而清晰,如同冷水浇入滚油:“大将军扫平河北,功盖当世,丰岂敢不贺?然,黑山张燕,虽名义归附,其众数十万,散居太行,形同国中之国,隐患未除!南面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厉兵秣马,其志非小!今我河北初定,根基未稳,当务之急,乃休养生息,整饬内政,积蓄民力军资,以观天下之变!万不可……”
“田元皓!”一声厉喝打断了田丰的话。谋士审配猛地站起,须发戟张,指着田丰怒斥,“今日乃大将军庆贺河北一统之吉日!汝在此危言耸听,动摇军心,是何居心?!张燕匹夫,惶惶如丧家之犬,其众不过乌合之流,何足道哉!至于曹操?阉宦遗丑,窃据中枢,名不正言不顺!待我河北铁骑南下,必踏平许都,迎奉天子!”
“审正南所言极是!”郭图立刻声援,“曹操名为汉相,实为汉贼!大将军乃四世三公,海内人望所归,正该提河北雄师,扫清寰宇,还天下以朗朗乾坤!岂可坐守基业,坐视其坐大?”
堂下顿时响起一片附和之声,矛头直指田丰。田丰脸色铁青,嘴唇翕动,还想再争辩。袁绍脸上的笑意却淡了下去,他轻轻摆了摆手,止住了堂下的喧哗。
“元皓老成谋国之言,亦是为本将军基业着想。”袁绍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疏离,“然,审、郭二公所言,亦有其理。此事……容后再议。今日只论庆功,不议兵戈!”说罢,他举起手中玉杯,目光扫过众人,朗声道,“诸公,满饮此杯!为我河北一统!”
“贺大将军!饮胜!”堂下轰然响应,声震屋瓦。田丰看着袁绍那温和却冰冷的目光,看着满堂狂热的附和,一股深沉的无力感和寒意涌上心头。他颓然坐下,不再言语,只觉满堂的暖香和歌舞都变得刺眼而虚假。
酒过三巡,宴至酣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