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子上下打量着陆棋，目光最终落在他左肩下方，仿佛能看穿衣物，感受到那里蛰伏的“普罗米修斯”。“你是陆棋？那个在γ-8819引爆‘银月棱镜’，在w-073催化出精怪文明的‘污染源’兼‘文明之火’？”
陆棋心中一凛，对方知道得比他想象的还要多。“是我。”
中年男子脸上的严肃稍缓，他点了点头：“跟我来。”
他们带着陆棋穿过废弃枢纽，来到一个由巨大废弃服务器机箱改造而成的、相对隐蔽的空间。里面布置简陋，但功能齐全，有自制的能源核心，有连接着回廊混乱数据流的简陋接口，甚至还有一小片利用回廊泄露能量培育的、散发着微光的苔藓植物。
“这里是‘根须’的一个据点。”中年男子示意陆棋坐下，他自己也找了个金属箱坐下，“我是伊森，前观测员，因拒绝执行一项‘文明病灶诊断’后的净化任务而被标记。”他指了指身边的女子，“莉娜，来自k-552世界线，因试图阻止当地一场由管理局间接引发的种族灭绝战争，被认定‘过度干涉’。”又指向机械义眼男人，“凯，原β-119世界线的机械师，他的世界被管理局以‘技术失控’为由进行‘文明重置’，他是少数幸存者，将自己改造成了这样。”
陆棋听着他们的介绍，心中波澜起伏。拒绝执行任务、阻止战争、文明重置的幸存者……他们都是管理局“秩序”下的反抗者，是被系统排斥和“净化”的目标。
“你们……一直藏在这里？”
“遗忘回廊很大，这样的据点不止一个。”伊森说道，“我们这些人，因为各种原因，看清了管理局光鲜外表下的另一面。我们无法信任官方系统，只能在这些被遗忘的角落苟延残喘，像地下的根须一样，默默生长，寻找着推翻这棵‘巨树’的可能。”
他看向陆棋：“‘园丁’奥罗拉，是我们为数不多还能在体制内保持清醒，并愿意为我们提供有限帮助的‘盟友’。她引导你来这里，意味着她认为你具备了知晓真相、并做出选择的资格。”
“根须……”陆棋重复着这个名字，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在胸中涌动。是找到了同类的归属感？还是对这群人悲惨遭遇的同情？亦或是对他们目标的震撼与共鸣？他不再是孤身一人，在这庞大而冷漠的管理局中，竟然存在着这样一股暗流。
“你们的目标是什么？”他问。
“揭露真相。”莉娜清冷地开口，指尖的绿色数据流轻轻跳动，“让所有被蒙蔽的世界线，看清管理局的本质——他们并非无私的守护者，而是……文明的收割者。”
“收割者？”陆棋皱眉。
凯的机械义眼红光闪烁，发出沉闷的声音：“你以为‘文明病灶诊断’是为了什么？真的是为了帮助那些世界？不！那只是评估‘作物’长势！他们通过‘银月棱镜’那样的装置，通过在各个世界线埋设的、更为隐蔽的‘意识锚点’，抽取文明发展过程中产生的精神能量、知识精华、乃至一个种族集体的意识潜力！”
如同惊雷炸响，陆棋猛地站起身！“你说什么？！意识锚点？抽取文明能量？”
伊森沉重地点点头：“这是我们牺牲了无数同伴，才拼凑出的真相。管理局维系其跨世界线统治、驱动那些不可思议科技、甚至进行某些我们无法理解的‘高维实验’，所需要的能源，并非来自单纯的物质。文明本身，尤其是智慧生命集体意识活动产生的某种特定形式的能量，才是他们真正的目标！”
“γ-8819的‘银月棱镜’计划，就是一次大规模的、粗暴的能量抽取实验！九星财团不过是管理局的白手套！”凯补充道，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而像w-073那样原始的世界，他们则会埋下更隐蔽的‘锚点’，观察其文明自然生长，等待合适的时机进行‘收割’！你催化了精怪文明，在某种程度上，是在帮他们‘施肥’！”
陆棋如坠冰窟，浑身发冷。他回想起在γ-8819目睹的惨状，回想起斯特劳斯关于“抽取旧世界价值，为新世界提供种子”的疯狂言论，回想起w-073地心深处那古老的信号和“普罗米修斯”对文明保全的执着……一切线索似乎都串联了起来，指向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结论。
管理局，这个他一度视为救命稻草、秩序维护者的庞大组织，其本质竟然是一个寄生在无数文明之上的、冷酷无情的收割者！
那么，他之前的任务算什么？他拯救艾米丽、帮助精怪联盟的行为又算什么？是不是无形中，也成了这庞大收割机器上的一颗齿轮？
巨大的荒谬感和背叛感席卷了他。他感到一阵恶心。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他声音沙哑地问。
“因为你和我们一样，是‘变量’。”伊森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你体内有‘普罗米修斯’，那是连管理局都未能完全掌控的古老造物。你经历过世界的毁灭与新生，你看过底层的苦难，也接触过高位的秘密。更重要的是，你还有良知，还有反抗的意志。‘根须’需要你这样的新鲜血液。”
陆棋沉默了。他确实找到了归属感，一群与他有着相似伤痛和目标的同伴。但长期的观测员生涯和列维的警告，让他保持着最后的警惕。伊森他们的话是否完全真实？奥罗拉引导他来这里，真的只是为了让他加入“根须”？这背后是否还有更深的算计？
“我需要时间……消化这一切。”他最终说道，没有立刻答应。
伊森似乎并不意外：“当然。真相总是沉重的。你可以随时离开，也可以随时回来。记住，在这里，你不是孤独的。”
离开遗忘回廊的过程很顺利。当他再次呼吸到监管局主体区域那经过净化的、千篇一律的空气时，竟感到一种莫名的窒息感。
曾经视为“家”的地方，此刻在他眼中，已然变成了一个巨大的、伪装成神殿的屠宰场。而伊森、莉娜、凯，那些在黑暗中挣扎的“根须”，以及立场不明的奥罗拉，是他目前唯一能看到的、可能改变这一切的力量。
归属感与警惕心在他心中交织。但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再也无法用过去的眼光，看待这个他身处其中的庞然大物了。
文明的收割者……意识锚点……
列维的仇，艾米丽可能面临的潜在威胁，无数像γ-8819和w-073那样世界的命运……所有这些，都如同沉重的枷锁，套在了他的肩上。
他握紧了口袋里的符文片，感受着其中微弱却坚定的能量波动。
这条路，注定充满荆棘与黑暗。但他，似乎已经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