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议:在后续所有行动及报告陈述中…务必**谨慎行事**。你的任何选择,都可能引发不可预知的因果涟漪。奥罗拉,完毕。]**
链接骤然中断得无比干脆,仿佛从未存在过。
那股冰冷的抽离感过后,陆棋发现自己掌心全是冷汗,后背的衣物也紧紧贴在了冰冷的墙面上。奥罗拉最后那段话,与其说是建议,不如说是一种隐晦的警告。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问号,一个不稳定的因子。管理局暂时不干预,不是因为信任他,而是因为世界线稳定了,并且可能因为他这个“变量”太过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需要更谨慎的评估。而“远程质询”就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不知何时会落下。
高等文明对低等文明的命运,其衡量标准是如此冰冷而精确——熵增速率、因果紊变指数、是否威胁到更大系统的稳定…至于这个世界死了多少人,毁灭了多少家庭,付出了多少血泪,在那些数据面前,似乎都无足轻重。个体在庞大组织面前的那种**无力感**,如同宇宙深空般浩瀚沉重,几乎要将他压垮。
但他不能垮。
他看了一眼身边沉睡的艾米丽,听着庇护所里幸存者们粗重的呼吸和梦呓。他想起陈子煊最后的眼神,想起玛莎修女的指引,想起那些在灾难中无声消逝的生命。
他承担着责任。对女儿,对这些依赖他活下去的人,对这片土地,也对自己所做过的一切选择。
从那天起,陆棋的生活多了一项沉重而痛苦的任务——撰写报告。
在搜寻物资的间隙,在守夜的疲惫中,在照料艾米丽的片刻安宁里,他利用一切碎片时间,强迫自己沉浸在回忆中。没有终端,没有纸笔,他只能依靠记忆,在脑海中进行这艰难的工程。
过程极其痛苦。这不仅仅是对事件的简单复述,更是一场残酷的**自我审视**和**解剖**。
他必须回忆每一个细节:从成为巴洛·克莱恩,到工厂的压迫,到发现艾米丽的异常,到与陈子煊的相遇冲突,到玛莎的指引,地心晶洞的发现,与“回声”的遭遇,怀特的疯狂,斯特劳斯的冷酷,最终的地心炉决战…每一个决策点都被无限放大:
*选择反抗工头,是对是错?是否过早暴露?
*选择信任陈子煊,是基于理性还是冲动?
*选择保护“回声”,是出于父爱还是愚蠢的冒险?
*最终启动那危险的仪式,是唯一的选择,还是另一种形式的赌博?
他需要分析自己的动机,评估每一个行动的后果。那些血腥的、绝望的、痛苦的画面再次鲜活地浮现,冲击着他本就疲惫不堪的神经。尤其是关于“回声”——那个由女儿碎片构成的、痛苦的存在。毁灭它?还是尝试救赎它?这个选择至今仍在拷问着他的灵魂。在报告中,他必须理性地阐述决策逻辑,但他内心深处知道,那其中掺杂了太多无法用逻辑衡量的、属于“人”的情感。
有时,他会陷入长时间的沉默,眼神空洞地望着废墟缝隙里那点微弱的荧光苔藓,仿佛能从那里得到某种答案。周围的人察觉到了他更加沉重的气息,但大多理解为领袖的压力和伤痛的折磨。只有约克偶尔会担忧地看着他,递上一杯稍微干净点的水。
他开始更加理解奥罗拉和时空管理局的“冷漠”。当站在一个足够高的维度,个体的痛苦和挣扎确实会缩小为模糊的背景噪音,唯有宏观的数据和趋势才具有意义。但这种“理解”并未带来认同,反而加深了一种悲凉:文明的存续,竟要以如此方式被衡量和决定。
而他,这个意外的“变量”,被迫同时扮演着两个角色:一个是挣扎求存的父亲和领袖,深陷于情感的漩涡和生存的泥沼;另一个是等待质询的“被告”,必须用最冷静、最客观的语言,向遥远的、漠然的法庭陈述一切,为自己的生存和这个世界的存续进行辩护。
这种撕裂感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
但他依旧坚持着。一个字,一个词,一段逻辑链,在脑海中慢慢构建那份关乎未来的报告。这是他必须承担的责任,是他选择这条道路后无法回避的代价。
夜空依旧被尘埃遮蔽,星光难以透入。但陆棋知道,在那看不见的深空之外,来自时空管理局的注视从未离开。而他所撰写的每一个字,都将成为回荡在那片冰冷星海中的、关于一个世界和一个人挣扎求存的**回响**——微弱,却至关重要。
他深吸一口带着尘烬和微弱植物清冷的空气,继续这无人知晓的、孤独的奋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