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艾米丽(2 / 2)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艰难流淌。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永恒,被子里颤抖的幅度终于渐渐平息。陆棋没有试图靠近,只是保持着那个无接触的拍抚动作,如同对着虚空进行一场徒劳的祈祷。又过了许久,艾米丽才极其缓慢地从被子边缘探出一点点头,那双蒙着灰雾的眼睛,小心翼翼地、警惕地打量着陆棋脸上的伤口和他僵在半空的手。

陆棋慢慢放下手,没有擦拭脸上的血迹,只是指了指地上的托盘,又指了指艾米丽手臂上渗出血迹的绷带,然后,他做了一个让艾米丽自己处理的手势——这是心理医生教给巴洛的,在艾米丽情绪失控时,给予她掌控感的方法。

艾米丽灰色的瞳孔微微转动,视线在陆棋、托盘和自己手臂之间来回逡巡。最终,她极其缓慢地、像防备陷阱的小动物一样,一点点挪到床边,伸出没有受伤的右手,笨拙却异常专注地开始解开自己左臂上染血的旧绷带。她的动作很慢,很轻,仿佛那绷带下包裹的不是伤口,而是易碎的珍宝。陆棋屏住呼吸,靠在门框上,如同一个沉默的、流着血的守护者,只是在她需要碘酒棉签够不着时,才极其轻微地、不引起她警觉地将托盘推近一点点。

处理伤口,更换新绷带,整个过程在令人窒息的安静中完成。艾米丽全程没有再看陆棋一眼,只是专注地完成着这项“工作”。当最后一个绷带结打好,她迅速缩回床角,再次用被子将自己包裹起来,只留下那个崭新的、雪白的绷带结露在外面,像一个小小的、脆弱的休止符。

陆棋无声地叹了口气,端起几乎没被动过的托盘,退出了房间。轻轻带上房门的瞬间,他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背靠着冰冷的木门滑坐在地板上。脸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艾米丽留在墙上的猩红管道图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流淌的血脉,无声地控诉着。

他掏出巴洛那部老旧的按键手机,屏幕的冷光照亮他疲惫而染血的脸。没有新的信息。没有来自圣玛丽的催款,也没有来自约翰的“预支”。只有死寂。这死寂比任何威胁都更令人心慌。他下意识地摩挲着口袋深处那十八枚金币边缘的锯齿,指尖传来冰冷坚硬的触感,那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微薄的“希望”。

疲惫如同沉重的铅衣压垮了他。陆棋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回到自己狭小冰冷的房间,倒在坚硬的木板床上。身体渴望睡眠,但大脑却在记忆的泥沼和现实的危机中疯狂运转。艾米丽的呓语、墙上的管道图、刺青男的威胁、约翰的诡计、圣玛丽的账单……像无数只冰冷的手拉扯着他的神经。

就在意识即将沉入混沌的边缘,奥罗拉最后那段冰冷、毫无影像、只有声音的述职报告,如同幽灵般再次在他脑海深处回荡起来:

*「……我们拼尽一切去修正世界线,去拯救那些承载可能性的母体……说到底,不就是为了守护这样的……瞬间吗?」*

*「即便……这个瞬间的代价……是让一个本可能迈向星辰大海的辉煌文明……连同它三十亿年的进化史诗……永远凝固在诞生日的前夜……归于虚无……」*

奥罗拉的声音里那种深沉的疲惫和迷茫,此刻竟与巴洛·克莱恩的绝望产生了诡异的共鸣。守护瞬间?凝固的文明?陆棋混乱的思绪仿佛被投入了一块巨石。观测者的职责是诊断世界的病灶,守护其存续……但巴洛呢?露西呢?艾米丽呢?他们的“瞬间”,他们的“可能性”,在时空管理局那冰冷宏大的“世界意志”面前,又算什么?是值得守护的“瞬间”,还是必须被修剪掉的“枯枝”?

**【数据加载中……】**

冰冷的、毫无感情的机械提示音如同警铃,骤然在陆棋混乱的思绪深处炸响!一股庞大的、混乱的、裹挟着强烈情感冲击的信息洪流,如同冲破堤坝的黑色海啸,瞬间将他残存的意识彻底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