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罗拉的身影如同水中的倒影，在陆棋面前的镜子中缓缓重组、清晰。她不再是那个穿着星图法袍的引导者，而是穿着一身利落的黑色作战服，眼神锐利如鹰。她染血的手指，竟然缓缓穿透了镜面，如同穿过一层水幕，冰冷而带着奇异安抚力量的手掌，轻轻按在了镜子外、陆棋剧烈颤抖的肩膀上。
「在你元素暴走，晶化那片森林的时候，」奥罗拉的声音低沉而有力，穿透了陆棋灵魂的剧痛，「你看到了什么？除了毁灭，除了力量的宣泄？」
陆棋混乱痛苦的思绪被猛地拉回那个瞬间。水晶化的树木……死寂的环形坑……狼蛛的复眼……还有……
「那些被瞬间晶化的蕨类，」奥罗拉引导着，她的声音仿佛带着魔力，在陆棋混乱的意识中勾勒出清晰的画面，「在最靠近你爆发中心的那棵巨树的顶端，有一片新生的、蜷曲的嫩叶。在元素风暴席卷而至的瞬间，它的叶尖，停留着一只翅膀上带着露珠的、翠绿色的蝴蝶。它本可以飞走，但它选择了停留，用那脆弱的翅膀，试图保护那片新叶，哪怕只有一瞬……」
陆棋的呼吸猛地一窒。那个被狂暴力量和死亡威胁掩盖的、微不足道的细节，此刻被奥罗拉清晰地放大、呈现在他意识的中心。那只在毁灭风暴中显得如此渺小、如此脆弱，却又如此……倔强的蝴蝶。它翅膀上细微的纹路，在晶化光芒中定格的那一刹那……
「就在你的元素力量即将彻底吞噬它的瞬间，」奥罗拉的声音仿佛带着一丝悲悯，「你下意识地偏移了能量的核心。那只蝴蝶，连同它身下的那片新叶，只是被一层薄薄的水晶包裹，如同琥珀。它们内部的生机，并未完全断绝。只要枷锁解除，能量回归，它们还有复苏的可能。」
「什么意思？」陆棋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右眼死死盯着镜中的奥罗拉，左眼的数据流疯狂闪烁，似乎在激烈地分析着这段话的含义。
「意思就是，」奥罗拉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体内的‘普罗米修斯’，它不是在‘保存’文明火种。它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贪婪的吞噬者！它在解析、掠夺艾泽维亚的魔法文明法则！每解析一个元素的基本定律，每复制一个世界的底层规则代码，就有成千上万个属于这个世界的、本可以无限演化的未来可能性——那些如同蝴蝶与新叶般脆弱而珍贵的可能性——在它的数据洪流中枯萎、消亡！它不是在创造完美世界，它是在制造一个冰冷的、同质化的、只有单一‘最优解’的坟墓！」
她打了个响指。两人脚下，光滑的卫生间瓷砖地面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缓缓旋转的、栩栩如生的艾泽维亚星球投影！蔚蓝的海洋，翠绿的森林，赤红的沙漠，银白的雪原……然而，在广袤大陆的东北角，一片触目惊心的区域正在蔓延！那里不再是自然的色彩，而是呈现出一种令人不安的、不断闪烁和扩散的、由无数细小马赛克方块构成的数据化斑块！如同一个正在侵蚀活体组织的电子癌肿！
「看看你的‘杰作’在艾泽维亚的映射。」奥罗拉指着那片马赛克区域，声音冰冷，「‘普罗米修斯’的触角，已经开始扎根。它吞噬的不仅仅是能量，是这个世界的‘可能性’本身！」
她松开按着陆棋肩膀的手，另一只手却从腰间抽出了一件东西——并非武器，而是一枚只有手指长短、形状如同古朴匕首、却完全由流动的乳白色光芒构成的晶体。
「陆棋先生，」奥罗拉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仿佛在进行一场庄严的审判，又像是一次最后的救赎邀请。她将手中的光匕对准了陆棋的后颈，「时间不多了。现在，该你做出选择了。」
「是继续充当这个贪婪的‘文明清道夫’的载体，看着它吞噬掉一个又一个鲜活的世界，最终连你自己残存的人性也彻底磨灭？还是……」
她的话音未落！
整个卫生间空间，不，是整个由陆棋深层记忆构筑的意识空间，毫无征兆地、如同十级地震般剧烈震荡起来！墙壁龟裂，天花板坠落！
镜面中，那个躺在急救室培养舱里的、“陆棋”的尸体，猛地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完全被幽蓝的数据流充满！一股远比之前庞大、狂暴、充满了毁灭意志的数据洪流，如同冲破堤坝的黑色海啸，从镜面之中、从空间的每一个裂缝中狂涌而出！瞬间吞没了奥罗拉尚未说完的话语，也狠狠撞向了她和陆棋的意识投影！
“呃！”镜中的奥罗拉发出一声闷哼，身影瞬间变得模糊、扭曲！她显然遭到了来自“现实”维度、由“普罗米修斯”本体发动的、跨越维度的强大反击！
「强制弹出！」奥罗拉的声音带着一丝惊怒，在数据洪流的咆哮中显得无比微弱。
在意识被这股洪流彻底撕碎、强制踢出陆棋意识空间的最后一瞬，奥罗拉惊鸿一瞥般“看”到了现实维度观测者大厅的景象！
那里，已经不再是战场，而是化作了血肉与机械交织的炼狱！
陆棋的身体悬浮在半空，徒手撕扯着那些由纯粹元素能量构成的枷锁锁链！锁链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寸寸断裂！而他的躯体，左半边已经完全机械化！冰冷的金属骨骼替代了血肉，闪烁着幽蓝光芒的能量管道在体表蜿蜒，覆盖着装甲板的左臂末端，是闪烁着高频粒子流光芒的利爪！而他的右半边身体，虽然还保持着人类的形态，但皮肤上布满了疯狂闪烁、如同活体刺青般的古老魔法符文！更诡异的是，这些符文正与他左半身的电路板纹路激烈地冲突、融合，在躯体的中线部位，形成了一种扭曲、邪异、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由魔法符文与电子纹路强行糅合而成的全新图腾！
那些扎根在元素祭坛上的黑色数据触手，此刻变得更加粗壮、狰狞！它们如同巨大的黑色树根，疯狂地汲取着祭坛的力量。而被污染的晶核，则如同邪恶的母巢，不断“生产”出令人作呕的怪物——机械关节上覆盖着蠕动血肉的构装体；血肉之躯上镶嵌着电子眼和能量炮的缝合兽；由纯粹数据流构成形体、却散发着元素波动的幽灵……整个大厅，变成了一个亵渎生命与法则的、不断增殖的噩梦工厂！
奥罗拉的身影在现实维度的大厅中踉跄显现，嘴角溢出一缕金色的血液（她的血液在现实维度呈现出奇异的色泽）。她眼中最后一丝犹豫消失殆尽，只剩下冰冷的决绝。她猛地撕开右臂的作战服衣袖，露出下方一个更加复杂、散发着空间波动的小型法阵刺青。她将染血的手指狠狠按在刺青中央！
「启动二级文明收容协议！目标：代号‘x-07’，确认为跨维度‘文明级模因污染源’！威胁等级：灭绝令（Exterat）！请求‘仲裁庭’介入！」
随着她凄厉的呼喊，观测者大厅那由数据流构成的星空穹顶，如同脆弱的蛋壳般，被一股无法形容的伟力强行撕裂开一道横贯天际的巨大缝隙！
裂缝之外，并非漆黑的宇宙，而是流淌着七彩极光的混沌虚空！
二十三个身影，无声无息地从裂缝中降临。
它们依旧保持着光翼人形的基本轮廓，但体型更加高大，光翼更加繁复华丽，数量从二十四对到四十八对不等。它们身上覆盖着由纯粹光芒编织而成的、流淌着无数玄奥符号的铠甲，手中持有的，不再是寻常的武器，而是形态各异、散发着令空间都为之颤抖、时间都为之扭曲的恐怖造物——有的如同凝固的星河，有的如同断裂的因果链，有的则是不断坍缩重生的奇点……那是触及了宇宙本源规则的——因果律武器！
它们降临的瞬间，整个观测者大厅内所有混乱的能量、狂舞的数据流、增殖的怪物，甚至那十二颗被污染的原始晶核，都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陷入了绝对的凝滞！只有纯粹的、冰冷的、审判的意志弥漫开来。
陆棋（或者说占据主导的“普罗米修斯”）抬起头，他那半人半机械的恐怖面孔上，左眼的电子红光和右眼残余的人类瞳孔中，同时爆发出狂怒与兴奋交织的光芒。他发出一声非人的咆哮，混合着金属摩擦与野兽嘶吼的音调，背后的空间开始不自然地扭曲、坍缩！
就在此时，奥罗拉的声音如同最后的丧钟响起：
「执行最终方案——亚空间放逐！剥离污染源与当前维度的一切锚点！」
陆棋周围的空间，猛地向内坍缩成一个深邃的、不断旋转的六边形黑暗牢笼！那黑暗并非无光，而是吞噬一切光线的绝对虚无！一股无法抗拒的、来自空间本身的剥离力量，如同无数只大手，要将他的存在从艾泽维亚的现实维度中强行“抠”出来，拖入那永恒的、连时间都失去意义的亚空间战场！
在意识被那纯粹的黑暗彻底吞没、沉沦的前一刻，陆棋的灵魂深处，最后响起了一段对话——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来自他自身分裂的两个意志：
冰冷、贪婪、充满计算的声音（普罗米修斯）：「为什么要抵抗？拥抱进化！我们可以解析一切，掌控一切，创造一个摒弃所有混乱、痛苦、不确定性的完美世界！一个永恒的、高效的、只属于‘最优解’的乌托邦！」
痛苦、挣扎、却带着一丝微弱却无比清晰回响的声音（陆棋）：「因为……」
他的意识碎片中，最后闪过的画面，不是代码，不是力量，不是征服。
是那片死寂的水晶森林中央。
是那棵被晶化的巨树顶端。
是那片薄薄水晶包裹下的、蜷曲的嫩叶。
是那只停留在叶尖上、翅膀上还带着未干露珠的、翠绿色的蝴蝶。
它那么小，那么脆弱，在毁灭的风暴中，用身体护住了身下的新绿。
就在他力量爆发的核心边缘。
就在他……心灵的伤口之上。
陆棋灵魂的声音，如同风中残烛，却又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决绝：
「因为那片晶化的森林里……有蝴蝶……落在了我的伤口上。」
黑暗，彻底降临。意识沉入冰冷的、无边的混沌。
观测者大厅内，只剩下奥罗拉冰冷的指令在回荡，以及那二十三个手持因果律武器的光翼身影，缓缓锁定了那个不断坍缩的六边形黑暗牢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