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雕花窗棂,在案几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赵信铺开的羊皮卷上,三条蜿蜒的蓝线像纠缠的蛇——那是西江支流的郁江、浔江与黔江,百年来,俚、骆、瓯三族的争端就围绕这三条江的灌溉权与沿岸山林展开。案头堆着的古籍文书泛着霉味,最上面一本《岭南杂记》的纸页已脆如枯叶,其中几行字被红笔圈出:“俚族居左江,骆越据右江,瓯越守邕江,三族以江心为界,水丰则相安,旱则夺渠,杀伤人命不计其数。”
“大人,三族首领已在堂外候着了。”亲兵低声禀报。
赵信合上文书,指尖在眉心揉了揉。昨夜他翻了半宿卷宗,从永乐年间的《安南志》到万历年间的《粤西通志》,记载多是“某年俚骆争渠,焚庐舍十数”“瓯越袭俚族猎场,获首级三十”,字字都沾着血。他起身时,案上的铜炉正飘着檀香,那是特意点的“和解香”——据说用岭南三种香草混合制成,俚族认桂香,骆越喜蕉香,瓯越爱芷香,三味融在一处,倒有几分共生的意味。
议事堂的门槛很高,三位首领进门时都刻意顿了顿脚步。俚族首领韦猛拄着嵌铜头的木杖,杖尾刻着三圈纹路,代表他统领的三个分寨;骆越首领陀云披着犀牛皮甲,脖颈上挂着串虎牙项链,每颗牙都对应一次胜利的械斗;瓯越首领瓯巴最年长,手里的竹烟杆足有三尺长,烟锅里的火明明灭灭,映得他脸上的皱纹像刀刻的沟壑。
“坐。”赵信指了指案前的三张竹椅。椅垫是特意准备的——俚族的垫着桂纹锦,骆越的绣着蕉叶纹,瓯越的缀着芷草穗,细微处藏着用心。
韦猛坐下时,木杖在青砖上顿出闷响:“赵大人不用绕弯子,今天要么划清左江的灌溉渠,要么,我们俚族就把去年被骆越堵的渠口炸了,谁也别想好过!”
陀云冷笑一声,虎牙项链晃得作响:“去年是你们先占了右江的猎场!我族子弟在马鞍山丢了三只驯鹿,难不成白丢?”
“那猎场本就是瓯越的!”瓯巴终于抽了口烟,烟圈喷在半空,“万历年间的界碑还在鹰嘴崖,你们两族抢了五十年,问过我们吗?”
“界碑早被你们瓯越挪了位置!”韦猛猛地站起,木杖直指瓯巴,“去年旱季,你们偷偷改了渠道,让浔江的水流进自家稻田,害得我们俚族晚稻减产三成!”
“那是你们俚族贪心!”陀云也拍了桌子,“左江本就比右江窄,偏要修三条支渠,水够才怪!”
争吵声像炸开的锅,亲兵们下意识按了按腰间的刀,却被赵信眼神制止。他俯身从卷宗里抽出一张泛黄的图纸,缓缓展开——那是天启年间的《三江水利图》,上面用朱砂标着三族的地界,渠道路线清晰得像刻上去的。
“诸位请看,”赵信的指尖落在图上的江心线,“三百年前,你们的先祖立过界碑:左江以榕树滩为界,右江以马鞍山为界,邕江以鹰嘴崖为界。灌溉渠各修两条,互不交叉。”他又抽出一本《土司账册》,“上面记着,每年春耕前,三族会各派十人共修堤坝,秋收后一起分鱼获。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抢渠夺地?”
韦猛的木杖顿在地上,没再说话。陀云的手从虎牙项链上移开,眼神闪了闪。瓯巴磕了磕烟锅,烟灰落在衣襟上也没察觉。
“我查了近五十年的记录,”赵信继续道,“争端多起于旱季。”他指向窗外,“去年大旱,左江水位下降三尺,俚族的支渠确实不够用;而骆越在马鞍山的猎场,因为过度捕猎,驯鹿早就迁去了邕江上游——瓯越首领,我说得对吗?”
瓯巴抬了抬眼皮:“那片林子早空了,他们偏要赖我们藏了鹿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