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抚摸着竹简上的朱砂,忽然想起白日里赵二的话:“那商贩说,天策军的营里,只要有本事,哪怕是放马的卒子,也能在军议上说话。”
“放马的卒子……”韩信低声重复着,嘴角泛起丝苦笑。他现在的日子,怕是还不如放马的卒子。至少卒子能看着马跑,他却只能对着帐册上的数字,算着豆饼的损耗。
帐外的风更大了,烛火猛地倾斜,几乎要熄灭。韩信伸手护了护火苗,目光落在虎符与竹简之间——一边是未知的橄榄枝,承诺给他“参与军机”的舞台;一边是眼下的尘埃,连说句话都要掂量三分。
他想起离开楚营时,漂母塞给他的那块麦饼,说“大丈夫能屈能伸,可屈久了,骨头会软”。当时他不懂,只觉得能吃饱就好。如今握着这半枚虎符,才明白漂母的意思——屈是为了伸,若一直屈着,和死了有什么两样?
四、未拆的回信
东方泛起鱼肚白时,韩信将桑皮纸凑到烛火边。火苗舔舐着纸页,那些“参与军机、执掌兵权”的字眼在火焰中扭曲、蜷曲,最后化作一小撮灰烬。他把灰烬倒进案边的砚台,掺着墨汁研开,墨色里透出点灰黑,像极了渭水的浪。
然后,他拿起那半枚虎符,走到帐后的枯井边。井壁爬满了青苔,深不见底,扔块石头要等许久才能听到回响。他摩挲着符身的“天策”二字,忽然觉得这两个字像双眼睛,正透过井口的黑暗看着他。
“三日……”他对着井口低语,声音被风吹散在晨雾里,“容我想想。”
虎符最终还是被他藏回了木箱底层,压在那卷“陈仓道奇袭图”房补领”,字迹力透纸背,再没了往日的犹豫。
当赵二中午来探消息时,只看到韩信坐在案前,正用那掺了灰烬的墨汁画着新的粮草分布图,图上用红笔标出了几处“可设中转站”的地点,布局精巧,竟隐隐有兵法的影子。
“都尉,那商贩……”赵二搓着手,眼神里藏着试探。
韩信头也没抬,笔尖在纸上滑动:“东西我收了。回话给他,三日后,渭水渡口见。”
赵二眼睛一亮,刚要转身,又被韩信叫住。
“告诉他,”韩信的笔尖顿在纸上,墨点晕开,“我要带三样东西——我的兵书、我的舆图,还有……我自己。”
赵二愣了愣,随即躬身应道:“属下明白。”
待赵二走后,韩信望着纸上的分布图,忽然笑了。那笑容里有释然,也有决绝,像极了多年前在楚营帐外,第一次想掀帘献策时的模样,只是这一次,他的眼里再没了怯懦。
渭水的晨雾漫进帐内,沾湿了案上的舆图。韩信伸手拂去雾珠,指尖划过“陈仓道”三个字,心里清楚——这枝橄榄枝,他拆了一半,留了一半。拆的是对过往的妥协,留的是对未来的筹码。至于三日后的渡口,究竟是龙潭还是机遇,他不知道,但他知道,再不能让那些兵书和舆图,烂在这粮草帐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