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谷的冬日,被两种截然不同的热气所笼罩。
一种是冶铁工坊里永不熄灭的火焰。经过持续改进,高炉的出铁率和生铁质量已经稳定下来。炒钢炉旁,工匠们挥汗如雨,用长杆搅拌着炽热的铁浆,努力控制着碳含量,以期得到韧性更好的熟铁乃至初级钢材。水力锻锤富有节奏的轰鸣声,与拉风箱的呼哧声、铁锤敲打的叮当声交织在一起,奏响着工业力量的序曲。
另一种热气,则来自新建成的“水泥窑”。在发现并煅烧了石灰石后,林凡凭借记忆中的大致配方,指导工匠们将石灰石、粘土、以及少量铁矿石粉按比例混合、煅烧、磨细,终于得到了类似水泥的产物。虽然标号远不及现代水泥,但其与水、砂石混合后表现出的凝结性和强度,已足以让这个时代的所有粘合材料黯然失色。第一批水泥被小心翼翼地用于加固谷口防御墙的核心部位和新建仓库的地基,那灰扑扑的颜色,在林凡眼中却比金石更珍贵。
军事改革也在铁叔的主持下如火如荼地进行。护卫队正式升格为“林谷军”,设立了明确的班、排、连编制,配备了统一的铁质武器和镶铁皮甲。每日的队列、体能、战术配合训练严格得不近人情,但士兵们眼中开始有了职业军人的锐利和纪律性。利用水泥,谷口的木质寨门开始被包裹上砖石,了望塔也被加固加高。
一切似乎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欣欣向荣。
然而,林凡近日却总觉得一丝不安萦绕心头。这不安,并非来自外部已知的威胁如黑山堡残部或遥远的曲国,而是来自内部。
事情的起因是一把短剑。
商务部负责对外交易的队员在一次例行清点准备外销的铁器时,发现一批即将交付给一个小型商队的短剑中,混入了三把质量明显超出标准的精品。其钢材质地、热处理火候、打磨精度,几乎达到了林谷军自用装备的水平,绝非对外销售的普通货色。
此事立刻报到了林凡这里。
“查。”林凡只对负责内部监察的墨恒(兼管部分技术保密)说了一个字。
调查并不困难。很快,线索集中到了锻造坊一名叫陈礅的年轻工匠身上。他是最早跟随林凡的流民之一,手脚麻利,学习认真,尤其在热处理上颇有天赋,已被提拔为一个小组的负责人。那三把短剑,正是经他之手“额外”加工出来的。
秘密审讯在夜深人静时进行。起初陈礅矢口否认,只说是“不小心弄错了”。但当墨恒拿出他家人近期突然多出来的崭新铜器、细麻布以及几枚并非林谷发放的异国铜钱时,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是…是外面的人…找上俺的。”陈礅瘫倒在地,涕泪横流,“他们…他们给了很多钱…只要俺偶尔…偶尔把几件做得特别好的东西混出去…或者…或者告诉他们怎么把火烧得更好…怎么淬火不容易裂…”
“他们是谁?”林凡的声音冷得像冰。
“俺…俺不知道真名…他们每次来的人都不一样…都是在外面集市碰头…说话口音有点怪…像是北边来的…也可能是西边…”陈礅语无伦次,“他们说…只要俺继续做,还能给更多…能让俺家人在外面过上好日子…”
林凡闭上了眼睛。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技术的壁垒,在人性贪婪的腐蚀下,出现了裂痕。周边那些大大小小的势力,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已经开始不满足于购买成品,而是企图直接窃取技术的源头。
“林师…林师饶命啊!”陈礅磕头如捣蒜,“俺是一时糊涂…俺再也不敢了!看在俺跟着您这么久的份上,看在俺家里老娘和娃娃的份上…”
林凡睁开眼,目光里没有一丝温度:“你跟了我这么久,应该最清楚,技术,是林谷的命脉,是我们所有人能在这里安身立命的根本。你为了一己私利,出卖的不是几件兵器,而是我们所有人的安危和未来。”
他挥了挥手,让人将面如死灰的陈礅带下去严加看管。
第二天,林凡召集了所有工匠及以上级别的管理人员,在食堂召开大会。气氛凝重得令人窒息。
林凡没有绕弯子,直接将陈礅事件公之于众。他没有咆哮,声音甚至比平时更平静,但每一句话都像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
“……我们流了多少汗,死了多少脑细胞,经历了多少次失败,才换来今天这点东西?你们以为,外面那些人花大价钱买我们的铁器,是真的仰慕我们的手艺吗?不!他们觊觎的是我们炉子里的火,是我们锻锤下的钢,是我们脑子里那点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知识!”
他目光扫过台下神色各异的众人,有震惊,有愤怒,也有惶恐。
“今天,有人为了一点铜钱布帛,就能把淬火的诀窍卖出去。明天,是不是就有人为了黄金美女,能把高炉的图纸、水泥的配方也双手奉上?等到我们的敌人,拿着和我们一样好,甚至更好的刀剑来攻打我们的时候,你们觉得,那几枚铜钱,能买回你们的命吗?能保住你们亲手建起来的家吗?”
台下鸦雀无声,许多人低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