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重新恢复了寂静。王汉彰独自一人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窗外的天色已经渐渐暗淡下来,夕阳的余晖给房间里的家具镀上了一层黯淡的金边。解决了大师兄的难题,本该感到轻松,但许家爵走后,一种莫名的疲惫和空虚感却悄然袭来。
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手指揉着发胀的太阳穴。脑海里思绪纷繁,一会儿是茶楼开业后的远景,一会儿是桥本浩二那张阴险的脸,一会儿又是茂川秀和登门时那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日本人如同无形的网,正在从四面八方收紧。而自己,就像这网中的鱼,看似在努力游动,却不知最终能否挣脱。
在这种纷乱的心绪中枯坐了一下午,眼看着窗外华灯初上,租界的夜生活即将开始,王汉彰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决定回家看看。不管怎么说,现在毕竟是在过年,是中国人家团圆的日子。自己昨天年夜饭时负气摔门而出,一夜未归,今天又在外奔波一天,于情于理,都有些不太合适。无论如何,那终究是他的家,里面有他的母亲和妹妹们。
傍晚时分,王汉彰的汽车缓缓驶回了英租界哆咪士道的家。相较于剑桥道的冷清,这里多少还有些过年的气息,偶尔有穿着新衣的孩童在佣人的看护下,在路边放着零星的小鞭炮。
他推开门,走进温暖的门厅。家里显然已经知道他回来了,母亲、两个妹妹,还有赵若媚,都从客厅里迎了出来。看到王汉彰,众人的脸上都流露出一种混合着欣喜、宽慰,又带着明显愧疚之色的复杂表情。昨天的激烈冲突像一道无形的裂痕,虽然大家刻意回避,但气氛依然显得有些微妙和尴尬。
在这种略显诡异和沉闷的气氛下,王汉彰的母亲,这位饱经风霜却依旧保持着仪态的老太太,率先开口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沙哑,显然这一天也没少操心:汉彰……回来了。今天上午,许家爵……许二子到家里来给我拜年了。
母亲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心疼和歉意,继续说道:二子……他跟我们都说了……说了你的事情,你在外面……不容易。是我们……是我们误会你了,错怪你了!孩子,你……你受苦了……说到后面,声音已然有些哽咽。
王汉彰微微一怔,没想到许家爵这张逼嘴这么快,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往外秃噜!
听到母亲这句充满愧疚和疼惜的话,王汉彰心里像是被打翻了五味瓶,什么滋味都有。他叹了口气,那叹息沉重而疲惫,他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妈,您看您……许二子这货,嘴是真快啊!我都嘱咐他别乱说了。有些事情,我不想跟你们说,不是信不过自家人。是说了也没用,除了让你们跟着担惊受怕,吃不好睡不香,这有嘛意义呢?
他顿了顿,像是随口问道:对了,那家伙除了这些,还说嘛了?
王汉彰的母亲连忙摆了摆手,替许家爵解释道:汉彰,你别怪二子,是我……是我死劲白咧地追问他,他拗不过我才……才稍微透了点口风。汉彰,我们现在知道了你的难处,知道你在外面周旋,也是身不由己。以后……以后你在外面的事情,我们不再过多过问,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求祖宗保佑你平平安安。
老太太话锋一转,神色变得异常严肃和郑重,目光灼灼地看着儿子:不过,汉彰,有一点你要给妈记住,牢牢地记住!不管外面的情形有多难,压力有多大,你绝对不能干对不起祖宗、对不起良心的事情!咱们老王家的脊梁骨不能弯!大不了……大不了咱们这生意就不干了!咱们把家当一收拾,回巨鹿老家去!老家还有几亩薄田,咱们种地去!照样能活人!总能活下去!
看着母亲那混合着关切、担忧和不容置疑的原则性的目光,王汉彰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但更多的是一种无奈的苦涩。他勉强笑了笑,没有接话。回老家种地?老妈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她不知道,自己身上挑着的担子,虽不说有千斤重,但也关乎上百人的生死。这担子里,有跟随自己吃饭的兄弟,有刚刚起步的兴业公司,有大师兄托付的希望,更有看不见的各方势力的纠缠和日本人的虎视眈眈。这根本就不是一句不干了就能轻易撂下的。
即便是自己真的铁了心,想抽身而退,金盆洗手,那些已经被触动了利益的人,比如袁文会之流,会轻易放过自己吗?那些对自己有所图谋的日本人,比如茂川秀和,会答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