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就是!还惦记着我们这些老棺材瓤子!”另一个老爷子嗓门更大,带着自嘲的爽朗。
“刘老板也来了?真是难得!”有人认出了刘老板,热情地招呼着。
蓝草脸上的笑意更深,她微微侧身,示意了一下父亲和刘老板手中鼓鼓囊囊的布包,朗声道:“不光拜年,我们还带着心意来的!知道各位老辈子在咱们石湾村过年,是我们农庄的福气!这点小意思,一人一份,不多,就图个吉利,祝各位老辈子——”她顿了顿,声音更加洪亮,带着诚挚的祝福,在暖融融的大厅里回荡:
“新年快乐!身体健康!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
“好!好哇!”“蓝草丫头说得好!”
“身体健康最重要!”
祝福的话语如同点燃了引线,瞬间引爆了更大的热情。老人们纷纷笑着应和,鼓起掌来,杯盘碗碟被震得叮当作响,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由衷的欢喜和感动。
一百块钱,对有些人或许不算什么,但对这些经历过匮乏、如今儿孙未必常在身边的老人来说,这份来自村里“当家人”的、实打实的惦记和尊重,比什么都金贵。
张二狗和刘老板立刻会意,拎着布包,像两股红色的暖流,分头走向不同的桌席。蓝草也拎着自己的那份,走向靠窗的一桌。
“李奶奶,您老气色真好!”蓝草笑着将一个红包双手递到一位满脸慈祥皱纹的老太太面前。
“哎哟,使不得使不得!”李奶奶嘴上推辞着,布满老年斑的手却已经接了过去,紧紧攥着,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蓝草啊,你这孩子,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着我们……”
“应该的,李奶奶。您可是看着咱们后辈成长、看着农庄一点点好起来的活历史!”蓝草真诚地说。
旁边一位姓赵的老爷子,喝得满面红光,见蓝草过来,颤巍巍地端起自己面前那杯白酒,非要塞给蓝草:“蓝草!好闺女!来,陪赵爷爷喝一个!就冲你这份心,爷爷高兴!”
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蓝草看着那杯沿沾着油渍的白酒,没有半分嫌弃,反而笑得更加爽利。她没接酒杯,却顺手从旁边的桌上拿起一个干净的、还倒扣着的空瓷杯,又提起桌上温着的锡酒壶,动作麻利地给自己斟了浅浅一个杯底。
“赵爷爷,您的心意我领了!”她举起杯,杯底那点透明的液体在灯光下折射出琥珀色的光,“我酒量浅,就这一小口,代表我敬您!祝您老新的一年,龙马精神,吃嘛嘛香!”
说完,她仰头,干脆利落地将那点辛辣的液体一饮而尽,眉头都没皱一下,只从喉咙里哈出一小口带着酒香的热气。
“好!痛快!”赵爷爷兴奋地拍着桌子,仿佛蓝草喝的不是一口,而是一碗,“蓝草丫头,有气魄!是咱们石湾村的大闺女!”他自己也豪气地灌了一大口。
“蓝草,别光喝酒,来来来,尝尝这腊肉,我今天吃了好几块,香着呢!”隔壁桌一位精神矍铄的老太太夹起一大片油亮透明的腊肉,热情地往蓝草手里塞。
“蓝草,坐会儿!陪大娘说说话!”
“丫头,农庄明年有啥新打算啊?”
一时间,蓝草和刘老板、张二狗三人,如同三颗投入滚水中的石子,彻底搅动了农家乐大厅这锅沸腾的“老汤”。
红包传递着,祝福声此起彼伏,劝酒劝菜的热情一浪高过一浪。老人们仿佛都年轻了十岁,争着和蓝草说话,拉着刘老板和张二狗喝酒。
刘老板话虽不多,但脸上始终挂着温和的笑意,对于递到面前的酒杯,也是来者不拒,仰头便干,赢得一片叫好。张二狗更是被几个老哥们围着,忆起当年收破烂到家门口的往事,眼圈都微微泛红,酒也喝得格外爽快。
蓝草穿梭在桌席之间,像一只灵巧的燕子。她给这位老人布菜,陪那位老人说笑,回答着关于农庄的询问,耐心听着絮叨的往事。
她的脸上始终带着明亮的笑容,那笑容里有对长者的敬重,有对这片土地的热爱,更有一种当家做主、回馈乡梓的踏实与自豪。
她不再是菌棚里那个被雾气包裹的沉静身影,也不是昨夜抱着旧照片流泪的脆弱女子。此刻的她,是石湾村的主心骨,是能扛起责任、也懂得传递温暖的当家人。她的爽利,她的担当,她的赤诚,在这觥筹交错、暖意融融的农家乐大厅里,被映照得格外清晰。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下得大了些。雪花无声地飘落,覆盖着村庄的田野、屋舍和小路,将整个世界装点得一片素洁。
农家乐大厅里,却是一片人声鼎沸、暖意如春。酒香、肉香、笑语、祝福,交织升腾,仿佛要冲破屋顶,融化这漫天的飞雪。时间,在这喧腾的暖意里,在老人们满足的笑脸上,在蓝草穿梭忙碌的身影中,仿佛也放慢了脚步。
当零点的钟声在电视里、在村中某个角落的收音机里隐约响起,农家乐大厅里爆发出一阵更加热烈的欢呼和祝福声。
蓝草站在人群中央,脸颊因酒意和暖意染上淡淡的红晕,眼睛亮如星辰。她看着眼前一张张被岁月雕刻却洋溢着幸福的脸庞,看着父亲和刘老板被老人们围着敬酒,一种巨大的、饱胀的暖流从心底涌起,流向四肢百骸。
这一夜的雪,这一屋的暖,这一张张传递着心意的红纸,和那一句句发自肺腑的祝福,都沉甸甸地落进了石湾村的土地里,也深深地烙在了每个人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