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永贵锁了车，眉头锁得更紧，看着眼前这陌生又沸腾的村庄，心头翻涌着说不清的滋味：“少说两句，先去老屋。”
他们拖着行李，穿过喧闹的人流。脚下的路不再是记忆中坑洼的泥泞，平整的水泥地一直延伸到家门口。然而，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老木门，一股浓重的霉味混合着灰尘的气息扑面而来。
屋里冰冷、昏暗，家具上蒙着厚厚的灰，墙角挂着蛛网，像一张张嘲笑他们归来的嘴。这破败与窗外的喧嚣形成刺眼的对比，无声地诉说着他们三年来的缺席。
王凤英嫌恶地用手帕捂住口鼻，声音闷闷地响起，带着冰冷的恨意：“看见没？这就是咱家！咱要是在家，能是这个鬼样子？都怪那个蓝草！当初要不是她死命要退婚，害得咱们没脸在村里待，咱们用得着背井离乡去海城？我用得着跟着吃苦？她倒好，躲在家里装起大善人了！流水席？呵！拿什么请？拿她那几个破棚子？”她越说越激动，仿佛要把这三年在异乡积攒的怨气全倾泻在这冰冷的老屋里。
贺定北沉默地放下行李箱，指尖拂过堂屋那张落满厚灰的八仙桌。桌角一道深刻的划痕蓦然刺入眼帘——那是三年前那个闷热的早晨，就因为蓝草做的早餐是稀粥，母亲失控摔碎的瓷碗留下的印记。当时碗碟碎裂的刺耳声响，母亲歇斯底里的叫骂，父亲铁青的脸，以及蓝草最后看向他那平静得近乎冷酷的眼神……无数碎片瞬间涌回脑海。他闭了闭眼，喉结滚动了一下，再睁开时，眼神复杂地看向仍在喋喋不休的母亲：“妈，过去的事了。走吧，去吃饭。”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姜家宽敞的院子现在的农家乐，此刻如同一个巨大、滚烫、香气四溢的漩涡。几十张圆桌密密麻麻铺开，坐满了人，桌上层层叠叠摆满了粗瓷大碗盛装的硬菜：油光锃亮的整鸡整鸭、炖得骨酥肉烂的肘子、红亮诱人的梅菜扣肉、堆成小山似的金黄炸鱼、翠绿欲滴的时蔬……热气蒸腾，白雾弥漫。
男人们划拳行令，声震屋瓦；女人们高声谈笑，家长里短；孩子们在桌椅间疯跑尖叫。空气里饱和着肉香、酒气、汗味和一种纯粹的、近乎野蛮的欢乐，足以将任何外来者裹挟吞噬。
贺家三口被虎子热情地引到一张靠边的桌子坐下。同桌的几个老汉和妇人好奇地打量着他们光鲜的衣着，带着点拘谨的客气。
王凤英皱着眉，用纸巾反复擦拭着显然不太干净的竹椅边缘，才勉强坐下。她拿起筷子，挑剔地在一盘堆得最高的红烧肉里拨弄着，专挑瘦的，嘴里小声嘀咕：“这肉看着肥，油大，不健康……这碗边儿都没洗干净……”她试图去夹稍远些的一盘清炒菌菇，手臂却总被旁边一个老汉豪迈的夹菜动作挡开，试了几次未果，脸色愈发阴沉。
“妈，尝尝这个。”贺定北将一块晶莹的酿豆腐轻轻放入她碗中，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院子前方吸引。
那里临时搭了个小小的台子，架着几块红纸幕布。此刻，幕布上正清晰地写着一组组数据：
翰林农庄年度简报（摘要）
恒温菌棚（木耳、茶树茹）：年产鲜菌xxx吨，产值突破xxx万元，订单已排至明年六月……
蓝草茶厂：手工炒茶：“云岫山茶！”系列销往广深沪，年销售额xxx万元，带动采茶用工xxx人次……
特色民宿（山居谣）：全年入住率达85%，营收xxx万元，获评“省十佳乡村民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