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不准停!!不准回头看!!用尽你们一切的力量!爬上去!!!”安然的声音彻底变了调,那是混合了极致恐惧、生理剧痛和燃烧生命般的求生欲望的嘶吼,左肩的伤痛在这一刻仿佛被这股强大的意志力暂时压制。
求生的本能化作了压榨潜能的燃料。莉兹发出一声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咆哮,几乎是用牙齿撕裂着绳索,凭借一股蛮力向上猛窜;纱夏发出了被掐住脖子般的呜咽哭声,手脚并用的动作快得超越了极限,带起了风声;光的身影彻底融入了岩壁的阴影,向上疾掠的速度快得只剩下一道模糊的轨迹。
桐人在那声低吼传来的瞬间,抓住安然手腕的力道骤然收紧到了极限,仿佛要将她的腕骨捏碎,生怕她被这蕴含无上威严的声浪震落深渊。他猛地抬头,看了一眼上方安然那因极度恐惧而失去所有血色的侧脸和微微颤抖的睫毛,又迅速低头,目光如最锐利的箭矢般射向下方的黑暗深渊,试图穿透那浓稠的、令人不安的迷雾。他眼中的情绪复杂到了极致——有对这超越认知的恐怖的惊悸,有对自身渺小如尘埃的无力,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激发到顶点的、更加坚定、更加决绝、甚至带着一丝悲壮的守护意志。他不再仅仅是跟随保护,而是开始利用【暗影】的剑鞘,以精准到毫米的掌控,点击在岩壁那些极其脆弱的、常人难以发现的受力点上,制造出微小的借力空隙,同时将绝大部分的感知都投向了下方那如同巨兽饕餮之口的黑暗,全身肌肉紧绷如拉满的弓弦,如同随时准备扑向猎物的黑色猎豹,蓄势待发,准备迎接可能来自深渊的任何攻击。
没有人敢回头。那一声低吼,已经带着无尽的恐怖与绝对的威压,如同最深刻的烙印,永远刻入了每个人的灵魂深处,成为此生无法摆脱的梦魇。
当他们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如同被榨干的海绵,浑身被汗水、灰烬和血迹浸透,狼狈不堪、连滚带爬地翻上峡谷顶端,重新瘫倒在相对“安全”的、却依旧滚烫得灼人的地面上时,所有人都只剩下如同破风箱般剧烈喘息的力气,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冲撞,几乎要震碎胸骨。劫后余生的巨大虚脱感与那声低吼带来的、对绝对力量的极致恐惧,交织在一起,让每个人都沉浸在一种近乎灵魂出窍的麻木与震撼之中。
短暂的、死一般的寂静后,莉兹第一个情绪崩溃,带着哭腔嘶哑地骂了出来:“艹特么的!那鬼地方……底下到底藏着什么玩意儿?!这特么是第四层应该出现的东西吗?!系统出bug了吧?!”她甚至无力地捶打了一下地面,激起一小片灰烬。
光沉默地摇了摇头,一向波澜不惊的苍白小脸上,也罕见地残留着无法驱散的惊悸与极度的凝重,她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匕首。
纱夏将整个脸都埋进了膝盖,单薄的身体蜷缩成小小的一团,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着,仿佛要将所有的恐惧都抖落出去。
安然虚弱地靠在一块相对平整、却依旧散发着高温的岩石上,右臂无力地垂落在身侧,左肩的剧痛和强烈的眩晕如同冰冷的潮水般再次将她吞没,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温热的血液正从肩胛骨的伤口处不断渗出,浸湿了内衬的衣物。她强撑着沉重无比的眼皮,目光越过惊魂未定、伤痕累累的同伴,最终,定格在了那个自从爬上峡谷后,就独自一人走到最边缘、背对着所有人、如同一尊亘古存在的黑色墓碑般沉默伫立、深深凝望着下方那吞噬一切光线的深渊的背影上。
桐人站在那里,仿佛已与峡谷边缘那片绝望的阴影彻底融为一体。破损不堪的黑色风衣下摆在灼热而沉闷的微风中轻轻拂动,露出能看到隐约的焦黑。【暗影】已经归鞘,但他握剑的右手依旧紧握成拳,坚硬的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失去血色,微微颤抖着,仿佛还在回味着之前那失控的狂暴与毁灭。那声来自深渊的、超越理解的恐怖低吼,不仅仅带来了灵魂层面的恐惧,更像是一柄无形的、沉重无比的战锤,狠狠砸碎了他之前被暴怒和恐慌冲垮的理智外壳,让他无比清晰地、血淋淋地看到了自己内心那失控的、炽热到足以焚毁一切(包括他自己和想要守护的人)的情感,也让他更加深刻地、残酷地认识到,在这个残酷的死亡游戏里,个人的力量、意志甚至情感,在面对某些超越维度的存在时,是多么的渺小、脆弱和不堪一击。之前那不顾一切的疯狂与此刻面对绝对力量时的深深无力感,如同两条冰冷的毒蛇,交织缠绕,将他拖入了更深、更黑暗的沉默与近乎自我凌迟般的审视漩涡。
峡谷下方的低吼没有再响起,仿佛那古老而恐怖的存在只是无意间泄露出了一丝气息,随即再次陷入了永恒的死寂沉眠。但那无形的、沉重如山的威压,却如同最深最沉的梦魇,牢牢烙印在每个人的心头,挥之不去,如影随形。
安然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带着浓重铁锈味和硫磺气息的唾沫,试图润泽那干涸得如同龟裂土地般的喉咙,她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桐人那孤寂而沉重的背影。她深深地吸了一口灼热却象征着“安全”的珍贵空气,用尽此刻所能调动的全部力气,让声音尽量显得平稳、甚至带上一点故作轻松的语调,尽管这努力在她虚弱的状态下显得有些苍白,但她依旧清晰地开口,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喂,桐人。”
那黑色的、仿佛承载着整个世界的背影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如同被无形的针扎中,但他固执地没有回头,依旧面朝深渊。
“刚才……谢了。”她的声音刻意放得轻快,甚至试图牵动嘴角扯出一个表示“没事”的笑容,然而这个微小的动作却瞬间牵动了左肩的伤口,剧痛让她控制不住地倒抽一口冷气,表情扭曲了一下,才勉强接上话头,语气带着一种刻意模仿的、属于“哥们儿”之间的、没心没肺的豪爽,“嘶——疼死老子了……不过话说回来,哥们儿这次可欠你一个大人情。要不是你反应快,手够稳,我估计就直接下去给那些岩浆当配料了,那死法可太不体面了。”她顿了顿,用没受伤的右手勉强抬起来,在空中随意地挥了挥,仿佛要驱散什么沉闷的气氛,语气带着一种典型的、“不解风情”的、试图将沉重话题轻松化的安慰,“行了行了,别在那儿杵着当望夫石了,脸绷得跟块黑炭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欠了你几百万没还呢。你看我,这不还活蹦乱跳……呃,至少还活着嘛!大老爷们的,别学那些小姑娘矫情,赶紧的,先看看你自己身上那些伤,还有莉兹那盾牌,都快碎成八瓣了,我看着都心疼。”
桐人的肩膀微微耸动了一下,依旧没有回头,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回应。但那紧绷的、仿佛下一刻就要被自身重量压垮的脊梁,似乎因为她这番完全没理解他内心风暴的、“铁哥们”式的笨拙安慰,几不可察地、极其缓慢地松弛了微不可辨的一丝。他只是将握剑的手攥得更紧,紧到骨节发出细微的“咯吱”声,心底那份汹涌澎湃、几乎要将他淹没的炽热情感与后怕,在对方这浑然不觉的、“直男”作风面前,尽数化作了一声无声的、沉甸甸的、充满了苦涩、无奈与更深沉悸动的叹息。
安然看着他依旧沉默如山、拒绝交流的背影,又环视了一圈周围惊魂未定、个个带伤、士气低落的同伴们,心中无比清晰地认识到,那来自深渊的恐怖低吼仅仅是外部迫在眉睫的威胁,而队伍内部,这因桐人失控战斗和那份未曾言明、却已如岩浆般灼热的情感而产生的微妙裂痕与沉重的张力,在这外部极致恐怖的催化与压迫下,已经变得如同实质的枷锁,必须尽快找到方法去面对、去处理。但现在,此刻,他们最迫切需要的是,是先找到一个能够暂时隔绝危险、得以喘息的绝对安全角落,处理每个人身上或轻或重的伤势,安抚那被恐惧攥紧的灵魂,然后……才或许有那么一丝余裕,去审视彼此,去面对内心那汹涌的、让她自己也感到陌生和不知所措的暗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