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也就在这一刻,那个一直如同精密机械般高效清理着幼犬、看似冷静、实则目光始终如同最忠诚的哨兵般紧紧跟随着安然每一个动作的桐人,他所有的动作,他整个人,都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骤然凝固。他看到了安然为了救援纱夏而爆发出的、那超越常规认知的极限速度(【连环斩】的残影还烙印在他视网膜上),看到了她在电光火石间完成的那个完美到令人惊叹的格挡与反击,更看到了她因为拯救同伴而露出的破绽,被那头畜生趁虚而入、如同被随手丢弃的玩偶般狠狠击飞、撞壁、滑落的整个过程……尤其是她撞上岩壁时那瞬间失去所有血色的侧脸,那因极致痛苦而紧紧蹙起的眉头,那无力滑落时扬起的银色发丝,以及此刻她靠在岩壁上艰难喘息、嘴角染血的脆弱模样……这一切的一切,都像是一把烧红的、带着倒刺的烙铁,以最残忍的方式,狠狠捅穿了他一直苦苦维持的、名为“冷静”的外壳,直抵内心最深处、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明晰的柔软地带。
会议上被牙王等人质疑时积压的憋屈与愤怒,探索过程中对她可能涉险的无数次隐忧与焦虑,以及此刻亲眼目睹她为了保护最重要同伴而身受重伤、濒临死亡的景象……所有压抑的情绪如同找到了决口的火山,轰然爆发!一股冰冷刺骨、仿佛能冻结灵魂的恐惧,与一股足以焚尽一切的暴怒,交织成毁灭性的洪流,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与克制!
“呃啊啊啊啊啊——!!!”
一声完全不似他平日那冷静声线的、混合着极端痛苦、无边恐惧和纯粹暴戾的嘶吼,如同受伤孤狼的嗥叫,从桐人剧烈起伏的胸腔中硬生生挤压出来,回荡在灼热的峡谷里,甚至暂时压过了怪物的咆哮!
他仿佛彻底忘记了周围的一切,忘记了那些仍在龇牙咧嘴的熔岩幼犬,忘记了既定的战术,忘记了自身的安全!他那双总是沉静如夜的黑色眼眸,此刻被猩红的血丝与狂暴的杀意彻底充斥,目光如同两把实质的尖刀,死死钉在了那只刚刚收回拳头、似乎还在为自己的“战果”而发出低沉咆哮的熔岩咆哮者身上!
下一刻,他动了!不再是之前那如同黑色疾风般的迅捷,而是化作了一道纯粹为了毁灭而存在的、撕裂一切阻碍的黑色闪电!脚下的火山灰被他骤然爆发的力量炸开一个浅坑,身体突破空气带起了尖锐的音爆声!
【暗影】在他手中发出了前所未有的、近乎悲鸣般的剧烈嗡鸣!那深邃的黑色剑身不再内敛光华,而是爆发出了狂暴的、仿佛来自深渊的漆黑光芒,剑光不再追求精准与效率,而是化作了癫狂的、歇斯底里的黑暗风暴!他没有呼喊任何系统剑技的名字,所有的招式都回归了最原始、最野蛮的本能——速度!力量!毁灭!剑刃如同泼洒的墨汁,又如同失控的绞肉机,疯狂地倾泻在熔岩咆哮者的腿部关节连接处、厚重岩石甲壳的细微裂缝、甚至直接以攻对攻,硬生生斩向那包裹着粘稠岩浆、散发着恐怖高温的巨爪!每一次碰撞都迸发出刺眼至极的火星和四处飞溅的、带着高温的碎石!
“桐人!你疯了?!快回来!仇恨彻底乱了!拉住它!莉兹!快!”莉兹的惊呼声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慌,她拼命地用盾牌猛击自己面前的咆哮者,试图用嘲讽类技能重新稳定仇恨,但此刻的桐人仿佛化身为一头只知杀戮的野兽,她的呼喊如同石沉大海。他的攻击完全放弃了任何形式的防御与闪避,以一种燃烧生命般的、彻头彻尾的自毁姿态,将那只击伤安然的咆哮者的所有注意力,牢牢地、死死地锁定在了自己身上!
安然艰难地抬起头,剧烈的眩晕和疼痛让她的视野不断晃动、模糊,但她依然清晰地看到了桐人那完全脱离掌控的、如同飞蛾扑火般疯狂而危险的举动。他每一次与咆哮者的硬撼,都让她的心脏随之抽搐。她瞬间就明白了这股足以焚毁理智的暴怒究竟源于何处,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冲垮了她的心防——有对他此刻深陷绝境、随时可能殒命的极致担忧与恐惧,有对他此刻展现出的、远超她认知范畴的可怖实力的巨大震惊,但在这担忧与震惊的最深处,似乎……还有一丝,被他用如此不顾一切、如此激烈、如此原始的方式,拼命守护着而产生的,连她自己都不敢深究的、带着痛楚与酸涩的悸动?
“莉兹!别管你那只了!配合他!先杀这只!纱夏!别管我!所有治疗,所有水晶,全部给桐人!稳住他的血线!不惜一切代价!”安然用尽全身力气嘶喊着,因为激动而再次牵动了左肩的伤口,剧烈的疼痛让她眼前一阵发黑,声音都变了调。
光的身影早已如同融入阴影的流水般彻底消失在了洞穴深处,外面的局势已经彻底失控,她必须在最终崩溃到来之前,拿到那关乎未来的火焰精魄。
洞外的战斗因为桐人这不顾一切的爆发,被强行拖入了一种更加惨烈、更加混乱、也更加危险的节奏。他一个人,一把【暗影】,竟然短暂地扮演了主坦与主攻的双重角色,将那庞大的熔岩咆哮者死死缠住,那狂暴的黑色剑光甚至在怪物坚硬的躯体上留下了无数深邃的创口。然而,代价是惨重的,他完全放弃了防御,数次被咆哮者的巨爪直接拍中,或是被横扫的岩石尾巴重重扫飞,血条如同暴风雨中的小舟,剧烈地起伏、闪烁,多次跌入危险的红色区域,又每一次都被纱夏拼尽最后一丝魔力、耗尽了所有储备的高级回复水晶,以近乎奇迹的方式,堪堪从死亡线的边缘强行拉了回来。
最终,在安然几乎要停止呼吸的注视下,在莉兹放弃了所有防御、如同狂战士般不顾自身血量疯狂输出的配合下,那只被桐人用最疯狂、最极端的方式持续攻击的熔岩咆哮者,发出一声混合着痛苦、愤怒与难以置信的、惊天动地的最终哀嚎,它那庞大的、如同小山般的身躯剧烈地摇晃了几下,覆盖全身的熔岩瞬间失去光泽,坚硬的曜石甲壳寸寸龟裂,最终轰然倒塌,砸在地面上,激起漫天灰烬,化为纷飞的数据碎片。在原地,只留下一地闪烁着各色光芒的材料,以及一颗静静悬浮的、内部仿佛有岩浆在奔腾咆哮的、散发着令人心悸的精纯火元素波动的熔火之心!
几乎就在怪物倒下的同一时刻,光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洞穴中闪出,她的动作依旧轻盈,但呼吸也明显急促了许多。她手中紧紧握着几块如同将最纯净的火焰瞬间凝固而成、内部有温润而活跃的流光不断闪烁的晶体——正是火焰精魄!她快速向安然的方向点头示意,任务完成。
随着首领的死亡,另一只熔岩咆哮者和残余的几只幼犬似乎失去了主心骨,发出几声意义不明的低吼,缓缓地、警惕地退回了那个依旧散发着高温的洞穴深处,消失在了浓郁的阴影之中。
喧嚣、怒吼、兵刃碰撞声、技能呼啸声……所有的一切戛然而止。
峡谷底部瞬间陷入了一种近乎真空的死寂。只有熔岩河流那永不疲倦的、单调而危险的“咕嘟……咕嘟……”声,以及几人粗重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断裂的、破风箱般的喘息声,在灼热的空气中艰难地传递。
桐人依旧保持着挥剑结束后的姿势,定格在原地。【暗影】低垂,漆黑的剑身似乎因为承受了远超极限的力量而显得有些暗淡,剑尖处,一滴尚未完全冷却的、暗红色的岩浆正缓缓滴落,在脚下的灰烬中烫出一个小坑。他背对着所有人,那件总是将他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黑色风衣,此刻已是褴褛不堪,多处破损,边缘被烧焦卷曲,甚至能透过裂口看到地剧烈起伏着,每一次深呼吸都带动着整个背部的肌肉线条绷紧又松弛,仿佛一头刚刚经历完生死搏杀、力竭却依旧警惕的凶兽。他没有回头,没有去看那个他拼上性命去守护的人是否安好,也没有去在意那颗近在咫尺、足以让任何前线玩家疯狂的熔火之心。
莉兹直接瘫倒在地上,甚至顾不上地面的滚烫,她怔怔地看着自己那面陪伴她许久的巨盾——盾牌中心,一道狰狞的、几乎将整个盾面贯穿的巨大裂痕触目惊心,周围的金属都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暗红色,仿佛随时会熔化。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一种心如刀割的麻木。纱夏更是连坐着的力气都没有了,直接仰面躺倒在滚烫的灰烬里,胸膛剧烈起伏,法杖被随意丢在一旁,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欠奉,只是睁大眼睛望着那令人压抑的橘红色天空,眼神空洞。
安然依旧靠着那面灼热的岩壁,左肩传来的剧痛和一阵阵的眩晕让她无比虚弱。她的目光,越过地上那颗仿佛拥有生命般微微搏动的熔火之心,越过光递过来的、散发着温暖柔和能量的火焰精魄,最终,牢牢地定格在了那个沉默、僵硬、仿佛背负着整个世界的孤独背影上。她张了张嘴,干裂的嘴唇翕动了一下,左肩的剧痛让她倒抽一口冷气,将所有涌到嘴边的、复杂难言的话语,都化作了一声微不可闻的、混合着生理上的极致痛苦、精神上的沉重疲惫,以及某种连她自己都无法厘清的、酸涩而悸动的叹息。
“……收集……所有战利品……”她的声音微弱得如同耳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在这片死寂中清晰地传入每个同伴的耳中,“……立刻……撤离这里。”
这一次的冒险,收获远超最初的预期。然而,他们所付出的代价,以及在那失控的、炽热的战斗中,如同岩浆般喷涌而出、无法再被忽视的某些东西,却让这片峡谷内原本就灼热的空气,都彻底凝固成了沉重而滚烫的枷锁,牢牢铐在了每个人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