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语森林名副其实。参天古木的枝桠如同覆上了冰釉的骨爪,交错着将灰蒙的天空切割成碎片。阳光艰难地穿透这层叠的屏障,在林间的雪地上投下斑驳陆离、不断摇曳的光斑。空气凛冽得如同无形的细针,吸入肺中带着一股干净的刺痛感,却也将在据点里沾染的沉闷气息涤荡一空。脚下是深及脚踝的积雪,每一步落下,那“嘎吱”的脆响便在这片被冰雪封印的寂静中格外清晰,仿佛是他们闯入这片白色秘境的唯一证言。
安然深吸一口这冰凉的空气,感觉精神为之一振。她从储物袋里拿出一张边缘有些磨损的羊皮地图,纸张在低温中显得有些僵硬。她用手指点着上面用墨水标注的路线,眉头微蹙,语气带着惯常的分析口吻:“按照地图标记,最近的资源点在这个方向。但常规路径需要绕开前面那片凸起的冰岩地带,情报说那里是‘冰原狼’群的聚居地,数量不少,硬闯会比较麻烦,会浪费很多时间……”
“队长,请稍等。”
一个略带沙哑却异常清晰的声音打断了她。是一直沉默地跟在队伍侧后方,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雨宫光。她上前一步,黑色的短靴在雪地上留下一个清晰的印记,越过了安然。那一刻,她身上那种因睡眠不足而残留的慵懒气息瞬间消散,整个人如同一柄缓缓出鞘的匕首。她那双眼眸——平日里如同幽静湖面的眸子——此刻锐利得惊人,像是校准过的精密仪器,飞速扫描着周围的一切:雪地上几乎被风抚平、需要极强洞察力才能发现的细微凹痕;低矮云杉枝条那不自然的、仿佛被什么生物蹭过的弯曲弧度;甚至空气中那淡到极致、属于不同生物的微弱气息差异,都被她纳入计算。
她沉默地观察了足有十几秒,周遭只有风掠过树梢的呜咽。然后,她伸出戴着贴合手型的深色皮质手套的手,精准地指向一条被大量枯枝和蓬松积雪几乎完全掩盖、看起来毫无价值的小径。“走这边。”她的语气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我观察到了雪兔的新鲜足迹和排泄物点。这种生物警觉且嗅觉灵敏,它们的活动路径往往是综合评估后最安全的选择。”她说着,动作流畅地蹲下身,手套指尖灵巧地拂开一层松软的浮雪,露出了,『霜蓝苔藓』在这里的分布密度和长势,明显优于地图标记路线周边。这同样是任务需求的药草之一。”她站起身,拍了拍手套上的雪屑,结论简洁有力,“沿着这个方向,我们可以完全避开冰原狼的核心领地和已知的主要怪物刷新点。直线距离,比地图上标记的、需要绕行的‘安全’路线,预计缩短三分之一以上。”
她的分析逻辑严密,证据直观,带着一种源于无数次生死边缘磨练出的、近乎本能的野外生存智慧。
安然先是一愣,视线在地图和光所指的方向之间快速切换了一下,随即,巨大的惊喜如同烟花在她脸上炸开,那双银色的眼眸亮得惊人:“太棒了!”狂喜之下,她几乎是身体快于思维,带着一种看到自家猫咪学会了新把戏的赞赏与亲昵,非常自然地伸出手,落在了光的头顶,轻轻地、带着鼓励意味地揉了揉,“小光!你真是太棒了!你这眼睛是怎么长的?简直就是人形雷达啊!太厉害了!”
这一记突如其来的“摸头杀”,如同投入平静冰湖的一块巨石,瞬间激起了千层浪。
光在被那只温暖手掌触碰到的瞬间,整个身体肉眼可见地僵硬了。昨夜那些被当做“抱枕”紧紧禁锢、甚至……甚至在迷糊间被舔舐脖颈的混乱、羞耻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般轰然涌入脑海。那层用以保护自己的、冰冷的刺客外壳在这亲昵的触碰下寸寸碎裂。白皙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唰”地一下变得通红,如同熟透的果实,那红晕迅速蔓延,连小巧的耳垂和纤细的脖颈都未能幸免。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仿佛想把自己藏起来,原本锐利清冷的眼神瞬间被巨大的羞赧和无处安放的慌乱所取代,嘴唇微张,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彻底从危险的暗夜行者变回了不知所措的娇羞少女。
莉兹琥珀色的眼眸微微睁大,看着安然那只落在光头发上的手,握着剑柄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指节泛白。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涌上心头——有点像是自己珍藏的糖果被别人先尝了的微妙不爽,又混合着“明明我也可以做得很好”的不服气,以及一丝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对于同样触碰的渴望。这让她不悦地抿紧了嘴唇,故意把脸扭向一旁,盯着远处一棵挂满冰棱的枯树,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却足够让身边人听到的轻哼。
(莉兹内心:‘哼!有什么了不起的!我……我才不稀罕这种像哄小孩一样的夸奖呢!’)
而站在稍远处的桐人,他的反应则更为古怪。他的目光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牵引,先是落在安然那只揉着光头发的手上,随后,便不受控制地、久久地停驻在安然本人那头如同月下流银、光泽动人的长发上。一个荒谬又清晰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在他脑海里炸开:‘那头银发……在阳光下看起来好像会发光……摸起来……会是什么感觉?是像最上等的丝绸一样冰凉顺滑,还是……’这个过于失礼的想法让他自己都骇了一跳,猛地甩了甩头,力道大得让黑色刘海都跟着乱晃,试图将这危险的思绪甩出大脑,脸上闪过一丝被抓包般的慌乱。
敏锐的纱夏将这几人精彩纷呈的反应尽收眼底。她立刻用小手捂住了嘴,但弯成月牙状的大眼睛里闪烁的兴奋光芒却掩藏不住。她看看僵硬羞赧的光,又看看闹别扭的莉兹,最后瞄向一脸心虚正在“疯狂摇头”的桐人,内心的小人几乎要欢呼起来——‘哇!剧情变得超——有趣了!’她彻底进入了最高等级的“吃瓜看戏”乐子人状态。
安然完全没意识到自己一个随心的动作已然引发了一场无声的心理海啸。她只是疑惑地看着光突然爆红的脸和僵直的身体,又看了看明显在闹别扭、浑身散发着“我不高兴”气息的莉兹,以及表情古怪、正在试图用甩头摆脱“邪念”的桐人,最后对上纱夏那“我什么都懂并且看得很开心”的笑容,满脑袋都是巨大的问号,仿佛头顶飘过一排无形的乌鸦。
“呃……怎么了?”她茫然地收回手,看了看自己那只仿佛犯了罪的手掌,又环顾了一圈表情各异的队友们,完全摸不着头脑。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表情最外露、几乎把“快来哄我”写在脸上的莉兹身上。结合刚才摸光头的动作,一个“合理”的猜测浮上心头。她带着几分试探和“我懂了”的意味,凑到莉兹身边,也伸出手,像刚才对待光那样,带着点哄劝的意味,轻轻揉了揉莉兹那头柔顺的银灰色短发,语气放软:“怎么了莉兹?也想要摸摸头吗?”
莉兹的身体在安然手掌落下的瞬间,同样变得僵硬。被那熟悉的、带着安抚温度的掌心触碰,一股强烈的、愿望被满足的窃喜刚刚升起,就与“啊啊啊我的小心思被看穿了!”的巨大羞涩猛烈碰撞,紧接着又被“为什么是用这种哄三岁小孩的方式啊!”的莫名不爽给搅得天翻地覆。三种情绪激烈交锋,让她的脸蛋也迅速飞起两朵红云。她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抬手,“啪”地一下,不算太重但很清脆地拍开了安然的手,声音因为羞恼而拔高,带着点虚张声势:“才、才不给你摸!哼!”说完,还把头昂得更高了,故意不看安然,只是那彻底红透的、仿佛要冒热气的耳尖,将她内心的动摇暴露无遗。
安然:“???”
她更懵了,完全搞不懂现在是什么情况。好心哄人怎么还被“打”了?她求助似的回头看向团队里的“气氛调节剂”纱夏,用眼神疯狂传递信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做错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