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士,日内瓦,威尔芒湖万豪酒店。
套房内厚重的窗帘紧闭,将这座联合国之城璀璨的夜景和湖面粼粼的波光彻底隔绝在外。室内只亮着一盏昏黄的阅读灯,光线勉强照亮书桌一隅,其余空间沉浸在一种令人不安的、压抑的昏暗之中。空气凝滞,混合着中央空调送出的微凉空气和一种无声的、高度紧绷的警觉。
梁芳坐在书桌前,面前摊开着笔记本电脑、几张酒店信纸和那部收到致命警告的手机。她的脸色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有些苍白,但眼神却锐利如刀,没有丝毫睡意,只有一种经过极度恐惧和愤怒淬炼后的、冰冷的专注。
“小心你杯子里的酒。”
那条救了她一命的匿名短信,如同一个冰冷的烙印,深深刻在她的脑海里。那个递酒侍者手指细微的颤抖,那双可能隐藏在人群深处、默默注视着她的眼睛…每一个细节都在反复回放,放大,带来一阵阵心悸和后怕。
对方已经将杀机递到了她的唇边。如果不是那条警告,她此刻可能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死因或许会被归结为某种突发性疾病或不幸的意外。
她不能再被动等待。她必须知道是谁想杀她,又是谁在暗中帮她。那个侍者,是唯一可见的、能够切入的线索。
她深吸一口气,拿起酒店的内部电话,直接拨通了研讨会主办方——拉祖莫夫斯基基金会会务组留下的24小时紧急联络号码。这一次,她的语气不再是询问,而是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严肃和强势。
“我是中国审计署的梁芳。我需要立刻调取今天下午茶歇期间,在勃朗峰厅服务的所有工作人员名单及其详细背景资料,包括酒店派驻人员和贵基金会临时聘用人员。立即,马上。”她的声音冷静,却带着一种近乎命令式的压力,“我收到明确的安全威胁信息,涉及贵方工作人员可能存在的严重不当行为。此事关乎外交礼仪与参会人员安全,我必须立刻向我国驻瑞士使馆及国内上级部门进行初步通报。”
她刻意使用了“安全威胁”、“外交礼仪”、“使馆通报”等极具分量的词汇,将事件层级瞬间拔高,不给对方任何拖延或敷衍的余地。
电话那头的会务负责人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性质严重的质询惊住了,语气瞬间变得紧张而谦恭,连声保证立刻协调酒店方面,以最快速度提供所有相关信息,并对此表示最深刻的歉意和关注。
不到十分钟,一份加密的pdF文件便发送到了梁芳的酒店邮箱。
效率高得异乎寻常。
梁芳立刻点开文件。文件制作精良,格式标准,列出了茶歇期间所有当值服务人员的名单、职务、所属单位(酒店或基金会外聘)、以及简单的背景摘要。
她的目光如同扫描仪,飞速掠过一个个名字和简介。大部分是威尔芒湖万豪酒店的长聘员工,履历清晰可查。
很快,她的目光锁定在“外聘临时服务人员”分类下的一个名字上:
“Jean-LucLabert”(让-吕克·朗贝尔)
职务:饮品服务生
聘用方:“阿尔法事件服务公司”(AlphaEventServicesS.A.)
备注:临时顶替一名因病缺席的酒店员工。经标准背景核查(基金会标准流程)。
让-吕克·朗贝尔…Jean-LucLabert…一个在瑞士法语区再普通不过的名字。
聘用方“阿尔法事件服务公司”…梁芳立刻在瑞士的商业注册数据库中进行快速查询。公司确实存在,注册于日内瓦,提供会议、会展的临时人力派遣服务,看起来毫无异常。
但“标准背景核查”…在这种级别的国际会议上,一个临时顶替的外聘人员,所谓的“标准核查”究竟有多严格?漏洞有多大?
梁芳毫不迟疑,立刻通过特殊渠道(动用了个别极少启用的、非官方的海外信息查询关系),尝试获取这位“Jean-LucLabert”的更详细信息,包括身份证号、社保号码、住址等,以便进行深度核验。
等待结果的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充满了不确定性和潜在的危机。
二十分钟后,加密通讯器响起,反馈结果传来:
“经查,提供的姓名与身份证号(ch-xxx.xxx.xxx.xx)不匹配。社保号码不存在。登记住址为虚假地址。疑似冒用身份。”
果然!
梁芳的心脏猛地一缩!寒意瞬间沿着脊椎蔓延开!
假的!名字、身份、全是假的!
这个递给她酒杯、手指微微颤抖的侍者,是一个用虚假身份混入这场高端国际会议的潜伏者!其目标,极有可能就是她!或者,还有其他目标?
“阿尔法事件服务公司”是否知情?是单纯的核查失误,还是…也是这个阴谋的一部分?
她立刻将调查重点转向这家派遣公司。更深入的、通过某些灰色地带信息渠道的查询显示,“阿尔法事件服务公司”近三年的控股股东曾发生数次变更,目前的实际控制人是一家注册在列支敦士登的匿名信托基金。而该公司近期的资金流水显示,曾数次收到过来自某个中东账户的大额汇款,备注均为“特殊人才服务费”。
水越来越深了。
梁芳感到太阳穴在突突直跳。对方策划周密,利用层层伪装和空壳公司,几乎切断了所有直接追溯的可能。
但她还有最后一条路——行踪。
她再次强势联系基金会和酒店安保部门,要求立即调取酒店内部及周边所有相关监控录像,追踪这名“Jean-LucLabert”进入酒店、工作期间、以及离开酒店的全部轨迹。
这一次,对方配合得更加迅速,或许是真的害怕引发严重的外交事件。很快,一段段经过筛选的监控视频片段被发送过来。
梁芳打开视频,目光如炬,一帧一帧地仔细查看。
画面中,那个自称“朗贝尔”的侍者,穿着合体的侍者服,举止看起来与其他服务生并无太大差异,只是偶尔会下意识地避开正面摄像头角度。他在茶歇前约一小时进入酒店员工通道,领取制服,然后进入工作区域。茶歇期间,他主要负责饮品区,动作流畅,除了递给梁芳酒杯时那极其细微的颤抖外,几乎没有破绽。
茶歇结束后,他交还制服,然后从员工通道离开酒店后门,整个过程看起来很正常。
关键在他离开酒店之后!
梁芳调取了酒店后门对面街道、以及附近路口的市政交通监控录像。时间戳对接,画面继续。
只见“朗贝尔”走出酒店后,并没有像其他临时工那样乘坐公共交通或走向停车场,而是不紧不慢地沿着街道步行,拐进了附近一条相对僻静的小巷。
巷口的一个摄像头捕捉到他进入了一家廉价的快捷酒店“驿居”(ReisExpress)的大门。
梁芳立刻联系了那家快捷酒店的前台,以警方协查名义(她使用了某种模糊的话术和压力)要求查询该时段入住名为“Jean-LucLabert”的客人信息。
结果毫不意外:查无此人。他根本没有办理入住。
他进入那家快捷酒店,只是为了利用其人员复杂、管理相对松散的环境作为掩护!
果然,监控显示,大约五分钟后,一个穿着完全不同——深色夹克、戴着棒球帽、背着一个双肩包——的男子从快捷酒店的侧门走了出来。体型、身高与“朗贝尔”极其相似,但步伐更快,头始终低垂,巧妙地避开了各个摄像头的正面拍摄。
换装!简单的换装,瞬间改变了整体形象和气质,从一个普通的临时侍者,变成了一个毫不起眼的街头行人。
梁芳的心跳加速,目光死死锁定屏幕上的这个新目标。
男子快步行走,穿过几个街区,最终消失在了日内瓦科尔纳万火车站(Garedeav)巨大而拥挤的人口入口处。
火车站!四通八达,人流如织,是摆脱追踪的绝佳地点!
梁芳立刻请求协助(再次施加压力),接入了瑞士联邦铁路(Sbb)在火车站内部及站台的部分公共区域监控系统(这已是极限,涉及隐私,无法获取更核心数据)。
海量的监控画面,如同迷宫。要在其中追踪一个刻意伪装、反侦察意识极强的目标,难度极大。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梁芳全神贯注,眼睛因为长时间紧盯屏幕而布满了血丝,但她不敢有丝毫松懈。
终于!在站台层通往地下购物走廊的一个电梯口的摄像头画面中,她再次捕捉到了那个穿着深色夹克、戴棒球帽的身影!他正在等待电梯。
电梯门打开,人群涌入,他也跟着进去。摄像头拍摄到了电梯内部的模糊影像。男子站在角落,依旧低着头。
电梯下行,到达购物走廊层。门打开,人群涌出。男子也随着人流走出,很快融入了熙熙攘攘的地下商业街。
梁芳立刻切换至购物走廊的几个主要通道摄像头,紧张地搜寻。
找到了!他正不紧不慢地走着,似乎在一个报刊亭前停留了一下,然后继续向前。
突然!在一个十字路口,两个巨大的旅行团迎面走来,瞬间挡住了摄像头的视线!
大约十几秒后,人群散去。
那个穿着深色夹克、戴棒球帽的男子——消失了!
梁芳的心猛地一沉!立刻快速回放、慢放、逐帧检查!
在人群遮挡的前一帧,他还在!
人群遮挡…
人群散去后,他不见了!
就像凭空蒸发了一样!
她立刻将附近所有岔路口和商店门口的监控时间轴对齐,进行同步排查。都没有他的身影!
他不可能在十几秒内跑出所有摄像头的覆盖范围!
只有一个可能——他在人群遮挡的极短时间内,再次进行了快速换装或者进入了某个没有监控的盲区入口!
梁芳感到一阵冰冷的绝望。对手的专业和狡猾,超乎想象。每一步都计算得精准无比,利用人群和建筑环境,完美地切断了追踪线索。
线索,到这里彻底断了。
她靠在椅背上,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感和巨大的挫败感。对方就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目光无意中扫过刚才那个男子停留过的报刊亭附近的监控画面。
就在人群涌来前几秒钟,报刊亭旁边的一个公共垃圾桶的镜头一闪而过。
似乎…有什么东西…
她猛地坐直身体,将那个时间段的垃圾桶镜头画面单独提取、放大、进行图像增强处理。
画面很模糊,噪点很多。
但她依稀可以看到,在人群涌来前的刹那,那个穿着深色夹克的男子,似乎极其快速地将一个揉成一团的、浅色的东西,扔进了垃圾桶的回收口!
那是什么?!
是他在快捷酒店换下来的侍者衬衫吗?还是其他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