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来得突兀又刻意。
谁会在小组讨论里突然跨语言探讨文学翻译?
目标还直指班上最沉默寡言、显然不可能精通日语的赵羽安,哪怕他唱过日语歌,但那是不一样的。
唰的一下,周围几个同学的目光再次聚焦过来。
赵羽安的脸瞬间涨红,握着笔的手指用力到骨节发白。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巨大的窘迫和那种被强行拖入聚光灯下的感觉让他几乎窒息。
“一之濑同学这个问题真有水平!”
赵羽涵的声音几乎立刻响起,她脸上挂着甜甜的、甚至带点崇拜的笑容,身体微微前倾,隔空接过话头。
“不过你问我哥可问错人啦,他连英语听力都头疼呢!你应该问老师才对嘛!”
她巧妙地把问题定性为“超纲”,并将矛头引向了权威的老师,同时还不忘“自黑”一下哥哥,化解他的尴尬。
一之濑海音的目光终于从赵羽安身上移开,落在赵羽涵脸上,嘴角似乎弯了一下。
“是吗?我看赵羽安同学艺术节上的表演,情感把握非常精准,以为他对这种细腻的情感表达会很有心得。看来是我误会了。”
“我哥那是超常发挥,憋着一股劲呢!平时他可内向啦,一跟不熟的人说话就紧张,更别说讨论这么深奥的问题了。是吧,哥?”
她说着,还用胳膊肘轻轻碰了一下僵硬的赵羽安。
赵羽安被迫点了点头,喉咙干涩地挤出一个音节。
“……嗯。”
周围的同学看得津津有味,只觉得这转校生说话真有意思,每句都好像有点别的含义,而赵羽涵接话也接得又快又稳。
这可比古文翻译有趣多了。
一之濑海音仿佛接受了这个解释,轻轻颔首。
“原来如此。受教了。”
她转而看向课本,似乎真的开始认真思考翻译问题,结束了这次短暂的交锋。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绝不仅仅是关于古文翻译的讨论。
接下来的课间,类似的情形又发生了两次。
一次是一之濑“不小心”将橡皮掉到了赵羽安脚边,在他下意识弯腰想去捡之前,赵羽涵已经一个箭步冲过去,利落地捡起来,笑容满面地递回去。
“一之濑同学,你的橡皮!”
另一次是分发作业时,一之濑拿着本子似乎想亲自递给赵羽安,赵羽涵立刻从中间截胡。
“给我吧给我吧,我正好要给我哥看这道题!”
动作流畅自然,毫无破绽。
每一次,一之濑海音都没有坚持,总是从善如流地接受赵羽涵的“代劳”,表情平静无波,甚至偶尔还会对赵羽涵说声“谢谢”。
但那种感觉却愈发明显,她并非放弃了。
而是在用一种更从容、更耐人寻味的方式,打量着赵羽涵的每一次应对,衡量着赵羽安的每一次反应,仿佛在欣赏一场精心编排的戏剧,而她自己,则是那个稳坐钓鱼台的导演。
赵羽涵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她像是在打一场看不见对手出招的防守战,必须全神贯注,预判对方的每一次试探,并及时拦截。
她维护哥哥的决心无比坚定,但面对这样一个心思难测、手段诡异的对手,她也不禁感到一丝疲惫和警惕。
而赵羽安,则在这场无声的拉锯战中,被那种无处不在的注视和妹妹紧绷的保护姿态挤压得几乎喘不过气。
他感觉自己像是一件被争夺的物品,又像是一只被困在玻璃罐里的昆虫,供人观察玩弄。
一天时间就这样在煎熬里度过。
放学铃声响起时,他几乎是虚脱般地瘫在椅子上,比跑完一千米还要疲惫。
赵羽涵迅速收拾好两人的书包,拉起哥哥。
“哥,快走,今天爸妈说带我们出去吃!”
她必须尽快带哥哥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环境。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走出教室门时,那个清冷的声音再次如同鬼魅般响起,这次,是对着赵羽涵说的。
“赵羽涵同学。”
赵羽涵脚步一顿,深吸一口气,转过身,脸上依旧努力维持着笑容。
“一之濑同学,还有事?”
一之濑海音站在座位旁,并没有看赵羽安,只是专注地看着赵羽涵,帽檐下的目光深邃难辨。
她忽然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声短促而意味不明。
“你保护他的样子……”
她顿了顿,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很努力,也……很有趣。”
说完,她不再看赵羽涵瞬间变了的脸色,拿起自己的书包,转身从教室后门离开了。
赵羽涵站在原地,握着书包带子的手猛地收紧。
这句话,比任何直接的挑衅都更让她感到寒意。
那不是认输,也不是赞赏,而是一种……居高临下的评价,仿佛在说:我看穿了你的一切努力,而这,只是我游戏的一部分。
赵羽安不安地扯了扯妹妹的袖子。
“涵涵……你没事吧?”
赵羽涵猛地回过神,压下心头的震动,努力扯出一个笑容。
“没事,哥,我们走。别理她。”
赵羽涵拉着赵羽安,几乎是逃离般地快步走出了教学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