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是凌云。工作人员同样核对了他的名字和科室,然后依样配发。看着这些实实在在的本地特产,凌云心里确实感受到了一种与以往在外贸公司收到购物卡时不同的踏实感。
“谢谢。”凌云道谢后,也开始往车上搬东西。后备箱被塞得满满当当。
回去的路上,凌云的心情有些复杂。一方面,他真切地感受到了作为“单位人”的某种归属感和踏实感,这些实实在在的物资,是父母那辈人最认可的价值体现。另一方面,孙磊的话和现场感受到的细微差别——比如他看到几位局领导的车直接开到仓库门口,有人帮忙装车,他们的福利品类似乎也更丰富一些——又提醒着他层级和身份的存在。
那天晚上父母看到儿子从后备箱里搬出那么多贴着本地特产标签的物品,母亲脸上绽放出欣慰的笑容。
“哎呀,这么多好东西!都是单位发的?”母亲忙不迭地接过去,一件件仔细看着,“这梨是青山镇的,这油是本地老油坊的…真好!还是得进单位,过节发的东西都这么实在、放心!”
父亲也放下手中的活儿走过来,掂量了一下那袋大米,点点头:“嗯,是咱们县自己产的米,味道香,不错。”虽然话不多,但眼中流露出的满意神色是藏不住的。对他们而言,孩子能享受到单位这种“老派”的、实实在在的福利,远比在外企拿高薪但什么都靠自己买更让他们感到安心和骄傲。吃饭时,母亲还在不停地说:“你看,当初让你回来是对的吧?在市里那个公司,过节顶多发盒月饼,哪像现在这么实在。”凌云默默吃饭,心里明白,在父母眼中,这些实实在在的福利,就是“体制内好”的最直接证明。
然而,在这种明显的界限之中,派遣人员之间却形成了一种默契的同盟关系。
孙磊虽然平时话不多,但会在关键时刻提醒凌云:“小凌,明天局里检查,刘科最看重办公桌整洁,你那边也注意一下。”
陈颖则会分享她听来的各种“情报”:“你知道吗?办公室那个来了才半年的小李,突然被推荐为入党积极分子了。听说他叔叔是上面哪个部门的领导...”
就连食堂吃饭,他们也自然地坐在一起。那张角落的桌子,仿佛成了编外人员的专属区域。而在编人员则大多围着几位科长、老同志坐在一起,谈笑风生,那是另一个世界。
在这种微妙的氛围中,凌云也逐渐观察到科室里的“老油条”与年轻人的区别。
像钱前进那样的老同志,深谙机关生存之道。他们熟悉所有明规则和潜规则,知道什么活该干,什么活该推,什么时候该表现,什么时候该“生病”。他们对领导恭敬但不过分殷勤,对年轻人亲切但保持距离,仿佛永远披着一层看不见的保护色。
而年轻一代,无论是编内还是编外,则显得更加直白。编内的年轻人如履薄冰,努力表现争取认可;编外的则像凌云他们,在努力之余多了一份谨慎和观望。
一天下午,凌云正在核对一批档案编号,刘建军突然带着一位副局长来到档案室检查工作。凌云紧张地站起来,准备汇报工作进展。
没想到刘科长只是淡淡地对副局长说:“李局,这就是我们科的档案室,最近安排人在整理,比以前好多了。”然后转头对凌云说,“没事,你忙你的。”
副局长环视一周,点点头:“嗯,是整齐多了。不错。”两人便离开了,整个过程不到三分钟。
事后,孙磊告诉凌云:“领导来看的是成果,不是过程。只要活干好了,功劳自然是刘科的。这就是机关。”
凌云默默咀嚼着这句话,对机关工作的理解又深了一层。
随着档案整理工作的深入,凌云不仅熟悉了科室业务,也通过那些尘封的档案,窥见了这个单位乃至这个小县城林业管理的发展变迁。从手写批复到电脑打印,从简单的伐区示意图到精细的卫星遥感图,从粗放管理到精细管控...一部林业管理史的缩影,就在这方寸之间悄然呈现。
他甚至开始享受这种与历史对话的感觉。每一份档案背后,都是一片真实的森林,一次真实的管理行为。这种实在感,是他在外贸公司追逐虚无缥缈的订单时从未感受过的。
周五下午,凌云终于完成了最后一排档案柜的整理。他站在档案室中央,看着整齐划一的档案柜,标签清晰,目录完备,一种由衷的成就感油然而生。
下班时,刘建军特意来到档案室门口,看了一眼里面的景象,难得地露出了一丝笑容:“嗯,辛苦了。下周开始,跟着孙磊学学业务操作吧。”
这句话很平淡,但对凌云而言,却意味着第一阶段的学习得到了认可,即将开启新的篇章。
走出单位大楼,夕阳正好。凌云回头望了望那间位于二楼角落的档案室窗户,心中百感交集。这片尘埃飞扬的天地,不仅让他学会了档案整理的技能,更让他窥见了机关单位的生存法则和人生百态。
编内与编外的界限,老油条与年轻人的差异,表面客气下的实际距离...这一切他都看在了眼里,记在了心里。但他没有感到沮丧,反而更加明确了自己的位置和方向。
既然起点在这里,那就从这里开始,一步一步,稳扎稳打。就像父亲说的,步步为营。
他深吸一口气,走向停车场。档案室的工作告一段落,但真正的学习,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