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是什么人?”周卫国声音沉了下去,枪口微微抬起。
老人嗤笑一声,那笑声干涩难听:“拿着把破枪指着我,问我是谁?周卫东没教过你求人的规矩?”他终于把右手从口袋里掏出来……手里握着的不是什么武器,而是一把油光锃亮、造型奇特的扳手。
他把扳手随手放在门边的矮凳上,转身往屋里走:“要进来就快点,把门带上。不要就滚蛋,别耽误我收拾东西。”
周卫国和半夏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惊疑和决断。没有退路了。
周卫国缓缓放下枪,示意半夏先进。他最后一个进屋,反手轻轻关上门,手指依旧扣在扳机护圈上。
屋里很暗,只有一盏功率很低的旧灯泡散发着昏黄的光。陈设极其简单,甚至可以说是简陋,但异常整洁。空气中那股金属和机油的味道更浓了些,还混合着一种陈年旧纸和干燥草药的气息。
最引人注目的是靠墙摆放的一排金属工作台和架子,上面堆满了各种拆卸到一半的精密仪器零件、电路板、工具,还有几台老式电脑和服务器机箱,线缆纠缠,却井然有序。这里不像农居,更像一个隐藏在废墟里的尖端维修车间和黑客工作站。
老人自顾自地走到工作台前,拿起一个万用表,开始检测一块电路板,仿佛他们不存在。
“前辈……”周卫国开口,语气恭敬了些,“我们需要帮助。‘影子’在追杀我们,蜂巢的遗毒没有清除,反而更深了。老周说,只有您能彻底挖掉它的根。”
老人头也不抬:“根?哪有什么根?不过是一群蠢货贪心不足,玩火自焚,留下一地洗不干净的屎摊子。我不是掏粪工。”
他的话粗俗直白,却一针见血。
“但这摊屎会毒死更多人!”周卫国有些激动,“老杨、刘老医官他们只是冰山一角!‘影子’可能渗透得很深!我们需要知道真相!需要能反击的证据和力量!”
“关我屁事。”老人语气毫无波澜,“我早就退休了。外面的世界是死是活,与我无关。”
“老周信您!”周卫国坚持道,“他用自己的命给我们换了这条线索!”
老人检测电路板的手顿了顿,沉默了片刻,终于放下万用表,转过身,用那双锐利的眼睛看着周卫国:“周卫东信我?哼,他那是没办法了,死马当活马医。他更信他脑子里那套规矩和程序,结果呢?把自己信死了。”
他的目光又落到半夏身上:“丫头,你来说。你身上这乱七八糟的怎么回事?谁给你灌的蜂王浆?又是谁把你当保险丝塞进电路板里的?”
半夏深吸一口气,迎上他的目光。她知道,这是关键。这个老人看似冷漠,实则观察入微,任何隐瞒都可能失去他本就稀薄的兴趣。
她简要将自己的身世、蜂巢印记、爷爷的日志、母亲的血清、在疗养院的遭遇以及最后用电冲击干扰自毁的事情说了一遍,没有过多渲染情绪,只陈述关键事实。
老人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工作台上敲击着,发出规律的哒哒声。
当她说到用血清和高压电强行干扰同步信号时,老人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打断了她:“等等!你说你……引导了血清的能量?用什么方法?”
“我爷爷笔记里的针灸理论,还有……我母亲残留的一点意识碎片提到的频率感知。”半夏老实回答,“当时没办法了,只能凭感觉硬来。”
老人盯着她看了足足一分钟,眼神变幻莫测,最后哼了一声:“林国栋的孙女?林婉的女儿?难怪……两个疯子加一个天才,鼓捣出来的玩意儿,倒是让你这野路子瞎猫碰上死耗子了。算你命大,没把自己直接烧成灰。”
他站起身,走到一个老旧的文件柜前,翻找起来,嘴里嘟囔着:“蜂后血清……生物频率同步干扰……老周倒是送了个有意思的样本过来……”
他翻出一本厚厚的、边缘磨损严重的皮革笔记本,拍在桌子上,灰尘飞扬。笔记本封面上没有任何字样,只有一个模糊的、被划掉的蜂巢印记。
“看看吧。”他指了指笔记本,“看看你爷爷和林婉最早想干什么,后来又被周安国那蠢货歪曲成了什么。”
半夏的心脏猛地一跳!她颤抖着伸出疼痛的手,小心翼翼地翻开笔记本。
泛黄的纸页上,是爷爷年轻时而清晰、时而狂放的笔迹,夹杂着母亲娟秀的注释和大量复杂的设计草图、数学推导和生物化学公式。前面部分,大量是关于利用特定频率和生物制剂刺激神经再生、修复创伤后应激障碍、甚至逆转某些退化性疾病的研究。理想主义的光芒几乎透纸而出。
但到了中后期,笔迹开始变得焦躁,周安国的名字开始频繁出现,标注着“激进”、“危险”、“偏离初衷”。开始出现关于“群体意识连接”、“情绪同步放大”的危险设想,以及母亲越来越担忧的批注和警告。最后几页,更是触目惊心,记录了周安国开始私下进行非人道的强制实验,以及爷爷试图阻止、最终决裂的过程。
这根本不是蜂巢的原始设计图!这是一份理想如何被野心和疯狂篡改、扭曲的血泪记录!
“看明白了?”老人的声音在一旁冷冷响起,“蜂巢一开始,或许真是个天才的医学设想。可惜,碰上了一群权力熏心、妄想当上帝的疯子。周安国是,后来那些‘影子’里的杂碎,也是。”
他看向周卫国:“你爹老周,早期也算是个有点良知的,知道怕了,想抽身,甚至暗中留后手。可惜,优柔寡断,瞻前顾后,最后把自己也搭进去了。他让我‘挖根’,哼,这烂根早就烂到骨头里了,怎么挖?把全世界炸了重来?”
周卫国脸色苍白,紧紧攥着拳头,父亲被如此评价,让他难以接受,却又无法反驳。
“那……就没办法了吗?”半夏合上笔记本,声音带着一丝绝望的颤抖。
老人沉默了一下,走到工作台另一边,打开一个沉重的金属箱。里面不是武器,而是一套极其精密复杂的、看起来像是医疗和信号设备结合体的仪器,以及一小排封装在特殊容器里的、散发着幽蓝色泽的药剂。
“彻底挖根,我做不到。那是你们的事。”老人淡淡道,“但我这里,有点‘除草剂’。”
他拿起一支幽蓝的药剂:“专门针对蜂巢生物印记的逆向中和剂。我根据早期数据偷偷摸摸搞出来的,能一定程度上压制甚至逆转印记的影响,但过程很痛苦,有风险。要不要用,看你们自己。”
他又指了指那套设备:“还有这个,高精度生物信号屏蔽和模拟器。能暂时屏蔽掉‘影子’可能用来追踪你们的蜂巢频段信号,甚至能模拟出虚假信号迷惑他们一段时间。给你们争取点逃跑或者反击的时间。”
最后,他扔给周卫国一个加密的硬盘:“这是我能搞到的,关于‘影子’几个已知外围据点、资金流向和一些可疑人员名单的部分信息。不全,但够你们咬住几条线了。至于更深的东西,得你们自己拿命去挖。”
周卫国和半夏看着箱子里的东西,心中震撼。这些正是他们眼下最急需的!
“为什么帮我们?”周卫国问,眼神依旧警惕。
老人冷笑一声:“不是帮你们。是替我自己清理门户。当年有些烂事,我也有份。现在老了,不想死了以后还被这些脏东西恶心。顺便……看看林国栋和林婉的血脉,能不能真的折腾出点不一样的东西来。”
他挥挥手,开始收拾工具,一副送客的架势:“东西拿走,赶紧滚。以后是死是活,看你们自己造化。别再来烦我。”
周卫国深吸一口气,郑重地拿起箱子:“多谢前辈。”
半夏也深深鞠了一躬:“谢谢您。”
老人背对着他们,摆摆手,不再说话。
两人退出小屋,轻轻带上门。晨曦已经洒满院落,但那片光亮却仿佛照不进屋内的沉郁与往事。
抱着沉重的金属箱,坐回越野车里,两人都沉默着。有了武器,有了线索,但前路似乎更加沉重和凶险。
“现在去哪?”半夏问。
周卫国发动汽车,目光看向远方:“去找第一个‘影子’的尾巴。然后,撕开它。”
引擎轰鸣,车子驶离这片荒芜之地,重新投入茫茫未知的险途。掘根人给的“除草剂”,能否真正清除那深入骨髓的蜂巢之毒,一切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