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仝忙上前一步,扶住宋江,简要将方才府衙内知县与幕僚们的言论,以及自身的担忧说了一遍。末了,他忧心忡忡地道:“公明哥哥,如今知县相公被那剿匪成功的虚名迷了心窍,一心要攀附青州慕容知府,对梁山实力浑然不察。我与雷贤弟几番委婉进言,皆如石沉大海。那赵复岂是池中之物,此番若真个刀兵相见,郓州城小兵微,如何抵挡?只怕要惹来泼天大祸,殃及满城百姓。我二人身处其位,心实焦急,特来请哥哥拿个主意。”
雷横也接口道:“公明哥哥,您是知道的,天王早有嘱咐,令我二人莫要卷入此事。可眼下知县一意孤行,我等若强行违拗,恐遭疑忌;若听之任之,又恐祸事临头。真真是进退两难,如坐针毡!”
宋江听罢,双眉紧锁,沉吟不语。他接过雷横递来的一块手帕,擦了擦额角虚汗,眼中光芒闪烁,显然在急速思索。过了半晌,方缓缓开口道:“唉,此事……说来棘手。这次合兵进剿,乃是青州慕容彦达知府一力主张。那慕容知府,仗着宫中慕容贵妃的势要,向来急功近利,行事霸道。知县相公欲借他之力,图个晋升之阶,也是官场常情。只是……他低估了梁山的能耐,也高估了青州军的胜算。”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朱、雷二人焦虑的面庞,声音虽弱,却透着一股清醒,“你二人身在公门,心系旧谊,又顾及身家性命,这番为难,愚兄深知。晁天王的嘱咐,是老成持重之言。梁山今非昔比,赵复更乃人中之龙,青州军贸然去撩虎须,胜负之数,实未可知。”
朱仝叹道:“哥哥所言,一语中的。我在衙中听得他们妄言什么‘瓮中捉鳖’,直如痴人说梦。梁山猛将如云,谋士如雨,岂是易与之辈?郓州这点兵力,守城尚且不足,遑论主动进剿?”
雷横性子更直,愤然道:“方才那知县竟还说赵复是‘孺子’,说梁山是‘乌合之众’,真真可笑!若非身在公衙,我几乎要按捺不住。哥哥,如今之势,如烈火烹油,一触即发,须得早寻退步抽身之计才好。”
宋江微微颔首,咳嗽几声,低声道:“为今之计……唯有再去寻晁保正商议。保正与梁山渊源最深,或能设法与那边通个消息。若万一事有不谐,郓州城破之时,还望梁山众位好汉看在往日情分与保正颜面上,能保全你我兄弟以及家中老小,莫要伤了这郓州根本。”
这宋江一番话,看似忧国忧民,实则全是私心。朱仝、雷横二人急急来寻,哪里是真的为民担忧,是怕自己多年来在郓州经营的地位、人脉、家业,在这即将到来的风暴中毁于一旦。
此番心思被宋江说破,那雷横闻言,嘿嘿一笑,说道:“公明哥哥说的是至理名言。我跟朱都头在这郓州地面上,吃着皇粮,办着公差,一家老小,房舍田产,皆在于此。若真个闹到兵连祸结,玉石俱焚,咱们这点辛苦积攒的家业,岂不付诸东流?天王既有先见之明,咱们自当听从。只盼保正能说动梁山,莫要将怒火延烧过甚。毕竟青州军是主犯,我郓州……说起来也不过是胁从。只要战火不波及城内,保全你我身家性命,便是上大吉了。”
朱仝却面色依旧凝重,带着几分书生气说道:“话虽如此,我等食朝廷俸禄,终究……唉,但愿梁山好汉,真如传言所说,是替天行道,仁义之师,莫要效那寻常流寇,行那劫掠屠城之事,方不负‘忠义’二字。”
雷横听了,颇不以为然,略带讥讽道:“哥哥到此时,还念着这些虚名作甚?如今这世道,官府尚且如此昏聩,苛政猛于虎,你我能在夹缝中求存,护得家人周全,已是万幸。甚么忠义,甚么名声,都是身外之物。若真个城破,刀剑无眼,谁还管你是真心为公还是虚与委蛇?保住饭碗和性命,才是顶顶要紧的实在勾当!”
朱仝被他说得面皮发烫,欲要反驳,却又觉无言以对,只得长叹一声,黯然道:“贤弟所言……也是实情。只是心中终究难安。”
宋江在一旁见他二人言语有些扞格,恐生口角,便又咳嗽几声,出声打断道:“二位贤弟且住,莫要争竞。当务之急,是同心协力,共度难关。保正那边,我即刻便遣心腹之人,星夜去东溪村送信,陈明此间利害。你二人在州衙之中,务必愈加谨慎,言行小心,暂且虚与委蛇,莫要再与知县顶撞,只做好分内巡防之事,尽量拖延时日。一切待我与保正通消息后,再作计较。”
朱仝、雷横见宋江安排得有条有理,心下稍安,齐声应道:“全凭公明哥哥主张。”
三人又压低了声音,商议了些如何应对官府可能的盘查、如何传递消息等细节。看看天色向晚,朱仝与雷横方才辞别了宋江,各自怀着满腹的心事,悄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