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进闻言,心下稍安。暗观二人:一个龙章凤姿,一个巾帼英杰,今日相见,真如风云际会。望着妹妹沉静侧颜,想这姻缘究竟是福是祸。如今柴家日渐式微,自己不过是个闲散皇裔,妹妹虽有经天纬地之才,终究是女儿身。若借姻亲之盟联结梁山,或可为家族谋条后路。然将妹妹终身幸福与家族兴衰捆绑,终是委屈了她。思及此,心下五味杂陈,只得借吃茶掩饰眉间忧色。
柴宁似有所觉,转眸视兄,目光清亮坚定:“兄长不必过虑。小妹既为柴家血脉,自当分担家业。况且赵寨主虽现居草莽,实有安邦定国之志,岂是池中之物?今日潜龙在渊,他日必飞龙在天。”
闻妹此言,柴进心下稍宽,乃对赵复道:“贤弟既见舍妹,不知意下如何?若贤弟不弃,柴家愿将小女托付。二位皆是人中龙凤,若能结秦晋之好,于贤弟大业、于柴家门楣,皆是美事一桩。”
赵复闻言一怔。虽欣赏柴宁才识,却从未思及婚嫁之事。重生以来,心心念念皆是山河百姓,何曾顾及儿女私情?
见赵复默然,柴进又道:“愚兄知贤弟志在天下。然贤弟若不成家,这偌大基业终如无根浮萍,难安众兄弟之心。自古成家立业,贤弟若得贤内助坐镇后方,安抚人心,自可专心大业。舍妹才识胆略,不输男儿,若得相伴左右,必为贤弟臂助。况且你我兄弟若能结为姻亲,柴家必倾力相助,于贤弟大业岂非如虎添翼?”
这番话,军师闻焕章也曾说过,赵复自是明白:举大事者,成家非为一己之私,更是为安定人心。若首领无家无室,难免令追随者心生疑虑。
赵复默然片刻,目光再度落向柴宁。见她依旧端坐,神色平静如水,仿佛所议之事与己无关,这般定力更令人叹服。然赵复自己也不甚明白:推拒婚事,究竟是为江山大业,还是因心中那抹火光中的倩影?况且与柴家联姻虽好,却要虑及外戚之患。柴家如今虽衰,终究是豪强大族,他日若得天下,柴家若支持新政自是好事,若不相与,又当如何处置?
思忖良久,赵复终是起身,对柴进郑重一揖:“兄长美意,赵复心领。然与大小姐初识,仓促之间未及深思。若蒙不弃,请以三月为期。三月之后,赵某必亲来拜谒,给兄长一个明白答复。”
柴进见他说得在理,不便相强,点头应允:“贤弟所言极是,婚姻大事,原该慎重。便以三月为期,静候佳音。”
柴宁闻言,神色依旧淡然,只微微垂眸,指尖轻抚茶盏边缘,恍若无事。然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波澜,终未逃过赵复眼角。
赵复见此,不便久留,当即起身告辞。柴进亦不强留,命人将赵复所需之物打包妥当,交与随行亲卫。
待赵复去远,柴宁方轻声道:“哥哥所言不虚,赵复此人确非寻常。方才他虽有犹豫,却非怯懦,实是深思熟虑之态。论及婚姻大事,能直言‘仓促未及深思’,既不轻诺,也不绝拒,分寸拿捏恰到好处。更难得他看我时目光澄澈,无寻常男子见色的惊艳轻浮,唯有审度权衡,仿佛在品评一件关乎大业的器物。这般心性胸襟,无怪乎半年间便将梁山整顿得气象一新。只不知他那三月之期,究竟是在考量小妹,还是在权衡他那‘拯救山河’的大业。然无论如何,此人若成大事,于天下苍生或是幸事,于柴家……未必不是一条出路。”
柴进叹道:“这些大道理,哥哥想不来,也不愿想。只知相识男儿中,唯贤弟配得上妹妹。说为柴家基业是真,为妹妹幸福也是真。无论贤弟大业成与不成,料想妹妹都不会受那寻常闺阁之苦。你自幼不喜莺燕琐事,只爱圣贤文章,寻常男子怎知你志向才学?贤弟虽在草莽,却心怀天下,更能赏识敬重于你。若真成连理,必不将你困于后宅,反会让你施展才华。观他方才应对,虽犹豫却不失担当,言语间自有一股磊落之气,强过那些空有家世、腹内草莽的纨绔子弟百倍。”
柴宁静听兄长之言,默然良久,方轻声道:“哥哥既已决断,小妹听从便是。只是那三月之期,终究在他,成与不成,尚未可知。”柴进轻拍其肩,笑道:“放心,贤弟非优柔寡断之人,既说三月,必有道理。”
柴宁遥望赵复远去方向,幽幽一叹。凉风掠过,卷起几片落叶,在她裙边打着旋儿。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纵论天下的奇女子,倒显出几分这个年纪该有的轻愁来。
柴进见妹妹如此,心下也是感慨。自是明白,方才那番对答,看似在论天下大势,实则是二人互相试探考量。赵复的谨慎,柴宁的敏锐,皆非常人可及。这桩婚事若成,或许是风云际会的美谈;若不成,只怕也要生出许多故事来。
且说赵复离了柴进庄院,一路沉思。柴宁的音容笑貌,犀利言辞,皆在脑中回荡。此女才识胆略,确是他两世所见女子中少有。若得她为辅,于大业必有裨益。然婚姻之事,非同小可,岂可因利而合?何况心中,始终萦绕着前世那道焚身火中的倩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