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殿第三道禁制的石门在龙志炼面前缓缓开启,门额上“忧”字朱砂剥落,露出底下斑驳的青灰。他抱紧怀中的菩提子,能感觉到那抹清凉正透过衣料渗入心口,似在安抚他被“怒”门余波搅乱的气血。阿月踮脚扯了扯他的衣袖,小声道:“龙哥哥,这里的风……像奶奶哭的时候吹过的风。”
龙志炼心头一紧。他自幼父母双亡,由师父莫渊抚养长大,对“奶奶”的记忆早已模糊,却莫名想起寒渊观后山那座孤坟——莫渊师伯总说那是他“未过门的师母”,每年清明都会去添一抔新土。
门内是一条青石板路,两旁是粉墙黛瓦的旧宅。雨丝斜斜飘着,打湿了砖缝里的青苔,檐角悬着的铜铃无风自响,叮咚声里混着若有若无的啜泣。龙志炼运起“心斋”内功,耳力陡然清明——那哭声不似活人,倒像是有人用指甲刮过瓷碗,刺耳又悲切。
“阿月,闭上眼。”他反手将小丫头护在身后,“这雾里有古怪。”
话音未落,前方的雨幕突然翻涌,一个撑着油纸伞的身影缓缓走出。那人身着月白长衫,腰间挂着半块玄铁残片,左眼蒙着纱布,右眼却亮得惊人——正是玄阴子!
“龙公子,别来无恙?”玄阴子冲他颔首,伞沿垂落的雨帘在脚边织成银雾,“这‘忧’门,原是我与莫渊当年共研《寒渊真解》时设下的。那时我们总说,修行者最怕的不是邪祟,是‘忧’——忧己之不足,忧世之不公,忧心之所向,终成心魔。”
龙志炼握紧守暖剑,剑柄上的“并蒂莲”暗纹微微发烫。他与玄阴子的恩怨纠葛,此刻在这雨巷里愈发清晰:三日前,这老道还被他视作残害同门的魔头;此刻却又以这般姿态出现,仿佛当年血案只是一场幻梦。
“玄阴子,你不必在此装模作样。”他冷声道,“莫渊师伯何在?”
“他在‘悲’门。”玄阴子抬手指向雨巷尽头,“但你若过不了这‘忧’门,便永远见不到他。”他忽然笑了,笑容里带着几分苍凉,“你知道吗?当年我与莫渊、梅家那位姑娘,曾在终南山结庐而居。她爱煮梅花酒,莫渊爱舞剑,我……爱替他们研墨。”
龙志炼如遭雷击。他从未想过,那位在寒渊观终日板着脸的师伯,竟有过如此鲜活的岁月。记忆里,莫渊总是一身洗得发白的道袍,腰间挂着那柄断了齿的木梳——说是师母留下的遗物。
“后来呢?”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发颤。
“后来……”玄阴子的伞面上浮现出画面:终南山的梅花开了,梅家姑娘倚在廊下,手里捧着半块玄铁残片,眼波流转:“玄阴哥,志炼哥,你们看,这纹路像不像并蒂莲?”那时玄阴与莫渊都未娶亲,三人约好,等“种子”研究成了,便结为异姓兄弟,共护这方天地。
“再后来,‘种子’开始反噬。”玄阴子的声音低了下去,“我能感觉到它在啃噬我的心智,可我又舍不得——舍不得那姑娘的眼波,舍不得莫渊的剑,舍不得……这人间的烟火气。”他抬起手,雨丝在掌心凝成水球,“直到那天,莫渊举剑刺向我。他说‘玄阴,你入魔了’,可他不知道,我入魔,正是因为太在乎这人间。”
龙志炼望着他掌心的水球,突然想起莫渊师伯临终前的模样。那时老人枯瘦的手死死攥着他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志炼……替我看……看这人间的梅花,可还开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