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无力的挫败感涌上心头。
他可以用强制手段留下她，静雪轩的禁制足以困住任何人。
但他做不到。
他无法忍受她可能会有的、哪怕一丝一毫的抗拒或厌恶。
他发现自己竟然在害怕，害怕破坏眼前这来之不易的、脆弱的平衡。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殿内的空气都仿佛凝滞。
最终，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像是妥协，又像是认命。
“好。”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我带你出去走走。”他上前一步，从储物法宝中取出一件带着兜帽的黑色斗篷。
斗篷材质特殊，能一定程度上隔绝探查和气息。
他亲自为她披上斗篷，动作轻柔地将那流泻的雪发拢进兜帽，仔细系好带子。
宽大的兜帽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和那双在阴影中愈发显得璀璨神秘的鎏金色眼眸。
做完这一切，他才深吸一口气，伸手推开了那扇隔绝内外的侧门。
门外是永夜宫曲折的回廊，魔石筑成的墙壁上镶嵌着散发幽光的晶石，空气里弥漫着比静雪轩浓郁得多的、混杂着各种魔族气息与淡淡血腥味的魔气。
远处隐约传来兵甲碰撞的声音、魔侍低语的声音，以及某种不知名魔物的低沉嘶吼。
若拉了下兜帽，迈步走了出去。
她的步伐依旧从容，仿佛踏上的不是魔君宫殿的回廊，而是自家后院的青石板路。
萧翊辰紧随其后，与她保持着半步的距离，周身气息不自觉变得冷冽，目光锐利地扫过四周，任何投向这边的视线都在他无声的威压下迅速避开。
他带着她，没有前往魔气最浓郁、魔族聚集的正殿或演武场，而是走向永夜宫边缘一处相对“平和”的地方——一片依靠阵法模拟出外界昼夜交替、种植着诸多奇异魔植的园林，“暗香苑”。
一路上，遇到的所有魔族，无论是巡逻的卫队还是匆匆走过的魔侍，在见到萧翊辰的瞬间都立刻匍匐在地，瑟瑟发抖，不敢抬头。
整个回廊只剩下他们两人的脚步声。
若离对沿途跪伏的魔族视若无睹，她的目光更多地被回廊墙壁上那些风格粗犷、描绘着远古魔神征战或吞噬场景的浮雕所吸引。
她在一幅描绘着巨魔撕裂星辰的浮雕前停下脚步，伸出被斗篷遮盖的手，指尖虚虚拂过那狰狞的图案。
萧翊辰紧张地看着她的动作，生怕那浮雕上残留的凶戾意念会惊扰到她。
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
她只是看了看，便继续前行，仿佛那足以让低阶魔族心神崩溃的浮雕，于她而言不过是一幅稍微特别的画。
踏入暗香苑，光线稍微明亮了些。
苑内种植的魔植千奇百怪，有不断开合、露出利齿的食人花，有流淌着粘稠液体的巨大蘑菇，也有散发着惑人甜香、枝叶却如同扭曲人手的怪树。
空气中弥漫着各种奇异的气味，并不好闻。
若离在其中缓步穿行，兜帽下的目光扫过这些魔域特有的“景致”。
她在那一丛丛散发着甜香的怪树前停留得稍久一些，似乎对那扭曲的形态有些兴趣。
就在萧翊辰以为她会被那甜香影响时，却见她随手折下一小段如同手指般的枝条。
那枝条在她指尖扭动着，试图缠绕上来，分泌出带有腐蚀性的液体。
但下一刻，那扭动的枝条突然僵住，然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透明，最终凝固成一截晶莹剔透的、如同水晶雕琢而成的艺术品，不再有任何活性。
她把玩了一下那截水晶枝条，似乎觉得无趣，随手将其丢在了地上。
水晶枝条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滚落到一株食人花的根部。
那食人花本能地张开巨口想要吞噬，利齿碰到水晶枝条的瞬间却猛地闭合，发出类似金属摩擦的刺耳声音，花瓣都颤抖了几下，仿佛咬到了什么硬得出奇的东西。
萧翊辰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中的震动无以复加。
他再次清晰地认识到，她拥有的力量，远超他的理解。
魔域这些足以致命的危险植物，在她面前如同孩童的玩具。
他们在暗香苑中走了一圈。
若离对大多数魔植都只是瞥上一眼，唯有在路过一片生长着散发柔和蓝光、形似铃铛的小花区域时，她停下了脚步。
那些“幽蓝铃”是魔域少数不含恶意、仅仅依靠吸收微弱魔月光辉生长的植物，花朵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发出细微的、如同铃铛碰撞的清脆声响，在这片诡谲的园林中显得格格不入的纯净。
她蹲下身，隔着斗篷，轻轻碰了碰一朵幽蓝铃。
那小花在她指尖颤了颤，蓝光似乎更亮了一些。
萧翊辰站在她身后，看着她专注的侧影，心中五味杂陈。
他既庆幸她对这片污秽之地中仅存的美好感兴趣，又更加深刻地意识到她与魔域的本质区别。
她是光，而魔域是影，他强行将她留在影中，不知是对是错。
若离没有采摘那些小花，她站起身，拉了拉萧翊辰的衣袖，然后指向来时的路。
萧翊辰微微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她看够了，想回去了。
他心中莫名一松，立刻点头，带着她沿原路返回。
回去的路上，他注意到她似乎比来时更安静一些，兜帽下的脸庞看不清神情。
重新回到静雪轩，关上那扇侧门，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萧翊辰为她解下斗篷，雪色的长发重新披散下来，带着一丝外面沾染的、极淡的魔植气息。
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永恒的景象，仿佛刚才的出行只是一段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萧翊辰站在她身后，看着她恢复沉静的背影，心中却无法平静。
他知道，有些事情已经不一样了。
她不再满足于静雪轩这一方天地，她开始对“外面”产生好奇。
而他对她的纵容，似乎也超出了自己预期的底线。
他走过去，像往常一样为她斟了一杯热茶，递到她手边。
若离接过茶杯，指尖温热。
她低头看着氤氲的热气，忽然抬起眼眸，那双鎏金色的瞳孔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直接地映出了萧翊辰的身影。
虽然依旧没有什么情绪，但那专注的凝视，却让萧翊辰的心脏猛地一跳。
她看了他片刻，然后伸出空着的那只手，指尖在他刚才因为紧张而微微握紧的拳头上，轻轻点了一下。
只是一个极轻的触碰，一触即分。
萧翊辰却整个人都僵住了。
那一点微凉的触感，如同带着电流，瞬间窜遍他的四肢百骸。
他愣愣地看着她收回手，若无其事地继续喝茶，雪色的长睫垂下，遮住了眸中的神色。
一股巨大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狂喜和酸涩涌上心头。
他明白了。
这是一种……无声的安抚。
她在告诉他，她知道了他的不安，并且，用她自己的方式，给了他一个回应。
这个认知让萧翊辰几乎失控。
他猛地背过身去，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压下眼眶莫名的热意和想要将她紧紧拥入怀中的冲动。
他输了，一败涂地。
不仅仅是由着她出门，更是将整颗心、所有的情绪，都彻底交到了这个沉默的、神秘的、拥有着匪夷所思力量的女子手中。
他重新转回身时，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只是眼底深处，那翻涌的情感更加汹涌澎湃。
他走到琴案边，坐下，指尖落在琴弦上。
流淌出的琴音，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听过的、近乎虔诚的温柔与归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