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整个世界。
他“看见”了车水马龙的街市,听见了小贩的吆喝与孩童的嬉闹。
他“闻”到了田埂上泥土的腥甜,感受到了农夫挥汗如雨的辛劳。
他“体会”到了一往无前的少年侠客的豪情,也“体会”到了垂暮老妇坐在门槛上,感受最后一缕夕阳的安详。
爱恨情仇,生老病死,贪嗔痴念……
众生百态,人间万象!
他那足以开山断海的无上剑意,在这片红尘俗世面前,渺小得连一粒尘埃都算不上,瞬间就被同化、消解,了无痕迹。
李青玄猛地收回剑意,额角竟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死死盯着对面那个神色平静的青年,心中第一次,生出了名为“迷惘”的情绪。
“你的剑,为何而握?”他忍不住问出了这个剑修的终极之问。
秦渊放下茶杯,抬起头。
他的目光越过李青玄,望向窗外那片翻涌不休的云海。
“以前。”
“为宗门,为自己。”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口古钟,在李青玄的心头轰然撞响。
“现在,想为那些‘归途’上的人。”
归途。
李青玄咀嚼着这两个字,想起了万骨窟下那块无字碑,想起了那句谶言。
他明白了。
秦渊选择了一条他无法理解,更无法指导的道。
“你要下山?”
“嗯。”秦渊点头,“山上的灵气太纯,养不好我的剑。”
此言,若是从旁人口中说出,是为大逆不道。
可从秦渊口中说出,李青玄竟觉得,理当如此。
秦渊站起身,走到阁内墙壁上的一面巨大光幕前。
那是碧海剑阁的“血榜”,罗列着北境之内,所有让宗门都感到棘手的魔头悍匪。
他的手指,划过一个个血光浸染的名字。
最后,落在了榜首。
千面人屠,江别雁。
悬赏的金额,足以让一个中型宗门彻底疯狂。
“宗门追杀此獠三十年,折损三位长老,十八名弟子,至今,无人见过其真容。”李青玄的声音透着一股沉重。
“我去。”
秦渊只说了两个字。
李青玄看着他的背影,许久,长叹一声。
“宗主。”
“我的道,没有回头路。”
话音落下,他已迈步,走出了听涛阁,身影一步步没入云海间的山道。
李青玄紧紧握着那枚玉牌,怔立原地,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山下的路……比山上,更难走啊。”
……
碧海剑阁山门下,望海镇。
镇口告示栏前,人头攒动。
最上方,一张金汁书写的郡府悬赏令,围观者众。
而在它旁边,一张边缘破损,字迹却依旧猩红刺目的宗门“血榜”,无人问津,仿佛带着不祥的诅咒。
一个青衫身影穿过喧闹的人群,站到告示栏前。
他无视了那张金光闪闪的郡府榜文,伸出手,将那张血迹斑斑的宗门悬赏,轻轻揭了下来。
人群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哄笑。
“哪来的傻小子?那可是碧海剑阁的‘血榜’,也敢动?”
“看他那样子,怕是连‘千面人屠’四个字都不认得吧!那可是真正吃人不吐骨头的魔头!”
秦渊对周遭的议论充耳不闻。
他将那张薄薄的悬赏令仔细折好,放入怀中。
然后转身,汇入了小镇熙熙攘攘的人流里,如一滴水,融入了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