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阮的选择,像一颗无声的种子,落进了命簿核心那道狰狞的裂痕里。没有立刻天翻地覆,没有瞬间改天换地。天庭倾注的神力仍在疯狂修补,那道裂痕在磅礴的力量压制下,蔓延的速度被强行减缓,甚至开始有了一丝丝弥合的趋势。
但有些东西,碎了就是碎了。
最先察觉到不对劲的,是酆都第一殿的秦广王。他正在批阅一份关于某个区域亡魂滞留异常增多的卷宗,指尖那支能定阴阳、判生死的判官笔,毫无征兆地,笔尖的毫毛极其轻微地炸开了一丝。不是受到攻击,也不是力量波动,更像是一种……“卡顿”?仿佛他笔下流淌的、维系阴司运转的某种底层规则,被一粒微不足道却坚硬无比的沙子硌了一下。
他抬起眼皮,那双看透无数轮回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极淡的惊疑。他感觉不到具体的变化,却能察觉到一种“不顺畅”。就像一条奔流了亿万年的江河,水势依旧浩大,但水下深处,某块奠基的巨石,似乎松动了毫厘。
不远处,楚江王的虚影悄然凝聚,脸上惯有的阴冷冷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凝重的审视。“那波动……”他声音低沉,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不确定,“你也感觉到了?”
秦广王没有回答,只是将判官笔轻轻搁在笔山上,发出细微的“嗒”一声。殿内死寂,两位阎君都能感到,那横亘在众生头顶、无形却无处不在的“铁律”,那本应绝对精准、不可违逆的命簿之力,似乎……泄露出了一丝极其稀薄,却真实存在的“不确定性”。
阳间,一座繁华的都城。
西市口,人潮涌动。一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乞儿,正被几个凶神恶煞的家丁围住。他今日“注定”要因偷窃一个肉包子,被当街活活打死,以儆效尤。棍棒带着风声落下,乞儿吓得闭目等死。可就在棍棒及体的前一瞬,不知是脚下踩到了一块不知谁丢弃的瓜皮,还是体内求生本能压倒了恐惧,他猛地向旁边一滚——那里竟然有一个被杂物半掩的、狗洞大小的缺口!他瘦小的身体险之又险地钻了进去,棍棒砸在杂物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乞儿连滚带爬地在堆满垃圾的窄巷深处瘫倒,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浑身抖得像筛糠。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反复冲撞:“我没死?我……我躲开了?”这和他过往任何一次挨打、逃跑的感觉都不同,这一次,更像是……“不该这样”。
边陲军营,那个曾被阿阮点醒、组织起巡逻队的老兵,正靠坐在辕门下,就着昏暗的天光擦拭一把卷刃的战刀。动作忽然一顿。他抬起头,布满风霜皱纹的脸望向灰蒙蒙的天空,眼神里有些茫然。就在刚才,他心里莫名地“轻”了一下。不是卸下重担的轻松,而是好像……一直无形中捆缚着他,让他觉得一切都是“命该如此”的那根绳子,好像……松了个扣?他甩甩头,啐了一口:“妈的,想啥呢,擦刀!”
更多细微到几乎可以忽略的变化,在三界无人察觉的角落悄然发生。
一个被游方道士断言“命中无子,强求招祸”的妇人,在某个寻常的清晨,对着稀粥一阵毫无来由的恶心干呕。
一个屡试不第、被学政判定“文思枯竭,此生止步于此”的老童生,在落笔誊抄旧文时,手腕莫名一抖,一个字写出了截然不同的筋骨,紧接着,一段从未有过的精妙议论涌上心头。
一个缠绵病榻数月、郎中都暗示准备后事的老人,在儿女的啜泣声中,剧烈地咳嗽了一阵后,胸口那口憋了许久的浓痰突然咳出,竟然缓缓地,喘匀了气息。
自然,并非所有偏离都是好的。